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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下的童年片段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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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山許多的溝壑裏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山溝,山坡南面的人家叫新灣,北面的叫老灣。山坡的崖面處是一孔孔窯洞,窯洞前有着零零星星的棗樹,那便是我的老家——高灣。

廢墟下的童年片段散文

一個十年前因搬遷而廢棄的村莊,一個裝滿家長裏短故事的村莊。

在晚秋盛開着野菊花的日子,我又一次來到她的懷抱。童年嬉戲的日子溫暖而遙遠,小時候喧囂也從記憶深處如潮而來。

十年,我已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每一個破落的院落裏都有許多久遠的故事,每一個塌陷的窯洞裏都裝滿溫馨的往事,每一朵野菊花都散發着美麗的憧憬。在被遺棄的日子裏,只有陽光和寂寞的風在交談那些廢墟里故事,老榆樹在默默靜聽。

人走了,牲畜走了。一地狼藉,到處荒涼。但新灣山頭的老榆樹沒走,老灣山頭的土地廟沒走,長溝灣祖墳裏躺着的祖先沒走。荒蕪的大地上生長的金黃金黃的野菊花雖然單調卻燦爛,成了這片土地上親切的說辭。

我靜立在村莊北邊的山崖上,看見遠山像一條起起伏伏的曲線,一隻蒼鷹在頭頂盤旋,小時侯寫過的一句詩:“我輩肩上挑山嶽,放鷹爲畫誰無才?”突然冒了出來。但我已不再是身懷抱負,灑脫浪漫,以天做紙,以鷹作畫的少年。四十不惑的年齡已過,惑,像小草一樣更加葳蕤,瀰漫着心界。除了對來自心靈的自我器重,一個書生骨子裏的高貴,一個被日子鍛打的夢想,我不知道自己還擁有什麼。

其實,我不是老家生的。當年父親被打成右派,我出生在一百公里以外的村子。村子裏我們獨門獨戶。傳統的父親從小就講着安息着爺爺和爺爺的爺爺的那片土地,講他小時候玩耍的溝溝堖堖,講雷雨季節,老家的溝裏咆哮着幾丈高的山洪,講雨雪天過後山裏揀拾髮菜和地軟的快樂故事。

父親是奶奶最小的兒子,也是哥三個唯一吃公家飯的兒子,奶奶地疼愛之心可見一斑。父親常說他工作的第一年,奶奶在自家的瓜地裏,挑了幾個七八成熟的哈密瓜摘了回來,在窯洞的儲藏臺上墊上一層棉花小心翼翼放好,等着父親回家。但年輕的父親,一直到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回到家時,窯洞裏瀰漫滿屋的瓜香,而瓜軟軟的像一攤水,不敢觸及。最讓父親難忘的是奶奶那雙被淚水日夜浸泡幾近失明的眼睛,父親說起來就唏噓不已。那時儘管老家沒去過,但老家的那份親切和溫馨的影響卻在心裏積攢堆積起來。特別每逢過年,看到小夥伴家族聚會,敏感怯懦的我,心底便生出無限的惆悵和鬱悶,莫名其妙的想念起老家來。

野草歲歲枯榮,寂寞年年增厚。

八歲時,父親冬天帶着我回老家看望奶奶,到了老家即使父親上趟廁所我也要跟着,可半個多月後父親回家時,突然鬼使神差的就是待在老家不回去,很堅決。不管怎勸我就是要和奶奶在一起,不走。讓人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無奈之下,父親只好一個人走了。

在那個家家無存糧,日子捉襟見肘的年代,家裏添一張嘴巴等於給家捅了個大洞的時期,那樣艱苦的日子裏,我在二伯家待了半學期,也是一生與奶奶生活最長而難忘的一段幸福時間。憶能生蜜。

人常說:“小孩的臉天上的雲。”那是說變就變的。我和幾個堂兄弟玩耍的時候,動不動大打出手,就會找奶奶斷官司,這時不管年齡大小,有理沒理,奶奶不問青紅皁白就給他們幾柺棍,堂兄弟躲着、哭着說:“你怎不打你們小魚兒?”纏着小腳、已經沒有牙齒的奶奶,也爲自己的偏心不公啞然失笑,顫巍巍的身子因過度的失笑而站不穩當。這時我會很乖地忙忙攙扶住奶奶,享受着傳遍全身的.幸福,並不失時機的做一個洋洋自得的怪相,給失落的堂兄弟火上澆油。

十四歲,隨着父親平反,淡然地離開了生養我們的村莊。感覺家就像秋天拔起的一窩土豆,沒有多少留戀和眷顧。因爲,我們沒根——那像老樹一樣錯節盤繞的血脈之根。我們的根,在埋着爺爺的地方,在我的老家。

不知不覺我走進了自己生活的院子,倒塌的院牆,拆過的門窗,幽怨的窯洞,院落像一個蒼老而被病痛折磨的老者,無可奈何的注視着我。瞬間,村莊像一個高壓鍋,以舊物爲佐料,以生命裏沉積的情愫爲水,把我的心卻蒸煮的酥軟。世界變得寧靜幽深。從廢墟里斜躺的一個墨水瓶裏,我能看到爬在院子裏便做作業、便開玩笑的小侄兒侄女身影;從一柄鏽蝕斑斑廢棄的鍋鏟上,能聞到到當年沒有葷腥的飯菜的苦澀味道。當我走進窯洞時,幾隻驚慌的野鴿飛了出來,與野鴿抖起的塵埃一起飛揚的,是我那個酷愛動物的堂弟身影,與我無邊的思緒。滄海桑田,終歸靜寂。

土炕依舊。農村裏土炕散發出的牲口糞便燃燒後特有味道——寒冷裏特別親切的味道,生命再次溫習了故鄉別具一格的溫暖。

從老灣到新灣要跨過那條深深的溝壑,路過大堂兄家時發現水窖和很久以前一樣,窖門依然鎖着。我從縫隙間丟進一塊石子,聽到了石頭擊水的聲音。這一窖靜默十年的水窖,我想一定與我一起泛了起對往事無盡追憶的漣漪,也不能自拔。

這是個殘破的世界,只有南面的老榆樹是完整的。且一如既往的茂密,繁榮。它的枝椏不是斜斜地伸向天空,而是像垂柳一樣溫柔、委婉的向地面下垂,如一段美麗的弧線。彷彿這春天爛漫的枝梢有着不可言說的沉重。老榆樹默默的注視山坡上斷牆殘垣的村莊,如同一個蒼老而精神矍鑠的老人。我想起了村裏一直講的走西口的故事。看到一個有勁無處使、無可奈何的父親——站在山頭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離家遠去,心很疲憊。

“酷草衰腸,曾爲繁華場。”我的老家,沒有繁華,只有枯草衰腸。在最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生活了幾百年。他們創造了人類生存的奇蹟之後,爲了未來向美好的遠方走去。

太陽即將落山,我想起早晨看到的蒼鷹,想到了美國生態文學作家巴勒斯《醒來的是森林》的描述:“鷹的飛翔是一幅動中之靜的完美圖畫。它比鴿子和燕子的飛翔給人以更大的刺激。它翱翔所付出的努力,人的肉眼很難觀察到。那是力量的自然流動,而不是有意的利用力量。”

我的祖先和我的親人們,不正是這翱翔的蒼鷹嗎?

在父親的墳頭點紙時,我默默的祈禱:願苦難冶煉的人們,永遠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