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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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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事情
葦岸,原名馬建國,1961年1月7日生於北京昌平縣。大學期間開始寫詩,1982年開始發表作品。1988年起主要進行散文寫作。《大地上的事情》是作者生前出版的唯一一本散文集。1999年5月19日,葦岸因病去世後,友人們爲他編有《太陽升起以後》、《上帝之子》兩本散文集。
杜鵑
“杜鵑”更像一個人的名字,一個在向日葵、碾盤和貧匱院落長大的農家姑娘的名字。我喜歡它們的別稱:布穀(儘管在鳥類學家那裏,杜鵑屬中只有大杜鵑才被這樣稱呼)。“布穀”一詞,讓人聯想到奇妙的、神奇的、準確無比的二十四節氣,它從字形、發音以及語意都像二十四節氣,洋溢着古老的土地和農業氣息。在鳥類中,如果夜鶯能夠代表愛情的西方,布穀即是勞作的東方的最好象徵。
就像伊索寓言裏夏天沉迷於歌唱、冬天向螞蟻乞糧而遭到嘲笑的蟬,惟一不自營巢而巧借它巢繁衍的鳥,即是引吭瀝血高歌的杜鵑(杜鵑可產出與寄主的卵酷似的擬態卵,以免被寄主覺察卵數的異常)。如冠軍或獨裁者,杜鵑在世上的數量不多。我從未聽到過三隻以上的杜鵑同時啼叫,通常只是一隻。每一個巧取的富人須有若干本分的人作他的財富基礎,而每一隻杜鵑後面必有一個犧牲寄主滿巢子代的血腥背景(出殼後的杜鵑幼雛,會將同巢寄主的卵或幼雛全部推出巢外,獨享義親哺養)。
杜鵑的膽子,與其智能、體形均不相稱。它們一般隱匿於稠密枝隙,且飛行迅疾,使人聞其聲卻難見其形。華茲華斯即曾爲此感嘆:“你不是鳥,而是無形的影子,是一種歌聲或者謎。”迄今我只觀察到過一次杜鵑,當時它在百米以外的一棵樹上啼鳴。我用一架20倍望遠鏡反覆搜尋,終於發現了它。它嗚叫的樣子,正如我們通常在鳥類圖譜中看到的:頭向前伸、微昂,兩翼低垂,尾羽上翹並散開,身軀上緣呈弧形。在望遠鏡裏,這羞怯的、莊重的、令整個田園爲之動容的歌手,無論大小、姿態及羽色都像一隻兇猛的雀鷹。
葦鶯
它們在嗚叫時,發出的是“呱、呱、嘰”的聲音。這種聲音,常常使我想到民間的一種曲藝藝人。每到夏初的時候,當葦叢長起,它們便帶着它們的竹板兒從南方遷至這裏。它們只棲居在葦塘,它們造型精巧的杯狀巢就築在距水面一兩米的葦莖上。它們的數量必然有限,且很易滑向瀕臨絕滅的邊緣;平原上的葦塘在逐年減少;它們的巢歷來也是杜鵑產卵首選的目標。它們不能分辨哪是自己的卵,哪是杜鵑的卵。它們也不會料到它們所哺育的杜鵑的雛鳥,要將它們自己的雛鳥從巢內全部拱掉。它們每天毫無疑慮不停地往返,填充着巢中這個體型已經比它們還大的無底深淵。它們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叫做葦鶯。它們的命運,比莎士比亞的悲劇更能刺痛人心。
鳥鳴
鳥兒的叫聲是分類型的,大體爲兩種,鳥類學家分別將它們稱做“鳴囀”和“敘嗚”。鳴囀是歌唱,主要爲雄鳥在春天對愛情的抒發。敘鳴是言說,是鳥兒之間日常信息的溝通。鳴囀是優美的、抒情的、表達的、渴求的、炫示的;敘鳴則是平實的、敘事的、告訴的、交流的、瑣屑的。需要說明的是,在衆多的鳥類中,真正令我們心醉神迷的鳴囀,一般與羽色華麗的鳥類無關,而主要來自羽色平淡的鳥類。比如著名的雲雀和夜鶯,它們的體羽的確有點像資本主義時代那些落魄的抒情詩人的衣裝。
這種現象,不僅體現了主的公正,也是神祕主義永生的一個例證。
麻雀
黎明,我常常被麻雀的叫聲喚醒。日子久了,我發現它們總在日出前20分鐘開始啼叫。冬天日出較晚,它們叫的也晚;夏天日出早,它們叫的也早。麻雀在日出前和日出後的叫聲不同,日出前它們發出“鳥、鳥、鳥”的聲音,日出後便改成“喳、喳、喳”的聲音。我不知它們的叫法和太陽有什麼關係。
雀鷹
已經很難見到它了。這是五月,我坐在一棵柳樹下面,我的眼前是一片很大的麥田。梭羅說,人類已經成爲我們的工具的工具了,飢餓了就採果實吃的人已變成一個農夫,樹蔭下歇力的人已變成一個管家。我不是管家,我是一個教員。我經常走這條田間小路,我是去看病臥在炕上的祖父和祖母。
正是這個時候,從遠處,從麥田的最北端,它過來了。它飛得很低,距麥田只有一兩米。麥田像荷戟肅立的士兵方陣,而它是緩步巡視的戎裝將軍。它不時地停住(除了蜂鳥,鳥類中似乎只有它具備這種高超的空中“定點”本領),它在鼓舞士氣,也許是在糾察風紀。由北到南,它兩翅平展,這樣緩慢地向前推進。它始終沒有落到地上,終於它又向它的另一支軍團趕去。
(這個威風凜凜的將軍就是雀鷹,它又名鷂子。在我的故鄉,人們都叫它“輕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