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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段的影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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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在丘山與綠色中穿行,橫過眼底的除了樹林、莊稼地就是房舍。盆地人習慣散居,所有的居所差不多都是單家獨戶,十戶八戶人家聚居的地方就是“場”{集鎮}了。一路上的確經過了幾個場,比如佛蔭場、沙坎場、新店場......所見到的場全是新建的磚混樓房,漂亮而整齊劃一,與此去的目的地堯壩場不同。堯壩場有老街,這些場沒有。

一個時段的影子散文

其實這些場原本也是有老街的。川南鄉間場鎮的起源或多或少都與當時當地的人文有關,都帶有濃厚的地方民風民俗,很像是從一個模具裏仿製出來的。街房幾乎都是木架穿逗,竹編牆,小青瓦蓋頂。川南產竹,場鎮上的街房牆壁主要用竹編,這是一種非常經濟而實用的造屋方法。用木材做好牆體骨架,將竹劈成塊編上,再用穀殼混和泥漿糊上,表面抹上石灰,就成了不錯的房子。兒時好動,足跡遍及了鄰近的周邊場鎮,記憶中沒有看見過除此之外的特殊建築。有所變化也不在建築結構上,而在風格和場鎮的大小上。比如有的場有橫過街的大型木架,上邊蓋瓦,供趕場人遮蔭躲雨之用,被叫做“涼亭”,其實跟傳統意義上的涼亭完全是兩回事,有的場壓根就沒有。有的場口建石牌坊,有的場也沒有。但寺廟和戲樓是不可或缺的,都有。

老街如同生命枯竭的老人,走完了屬於自己的歷程,逐漸地退了出去。所經過的幾個場鎮,無一還能看到老街的影子。即便街還是原來的街,是老的,街房也是新的了。它們的退出,召示着川南鄉間場鎮老街一段文化的終結?

老是相對的,所消逝的老街,大多不過幾十或百年曆史,其實也算不得老。如同現在修起來的街道,再過幾十年一百年,人們又把它稱做老街一樣。因爲與時間比起來,它們太年輕,與真正的老街比起來,它們也年輕。或許,在它們身上,大多還沒有積澱起非留不可的價值吧。它們的退出,是社會發展的必然。

堯壩鎮的老街卻保留着,與新街並行,與新街一樣鮮活。它的存在,爲川南鄉鎮老街保存了一段久遠的歷史和文化。

堯壩鎮距合江縣城約35公里,一條不寬的水泥路一直牽進古鎮新街的心臟。老街至今保留着木架穿逗,青瓦頂,外店內宅夾帶四合院的結構型式,樸素而古老。

踏上古鎮的石板街,感覺到的總是幾分寧靜和那種悠然自樂的閒趣。這是一個不趕場的日子,成衣店,粑粑鋪,米店,雜貨山藥店......鋪面雖然開着,但沒有噪雜。太陽的光線從屋頂青瓦的縫隙裏漏過,落在石板街上,明晃晃的耀人眼臉。從屋頂到石板街的那一段光線,因了空氣潮潤的緣故,形成了一段透明的圓柱體,看得見塵埃和霧滴在上下翻滾。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叼根旱菸杆,搖着大莆扇,靜靜地品着清茶。即便有遊客從街頭走來,也絕然看不到有人起身拉你進店購物買東西,買不買看不看完全出乎自願。那份恬如,外界的人無論如何是學不來的。這時的古鎮靜寂得彷彿能聽見太陽光線擠過瓦縫的“哧哧”聲。

老街,浸出了鄉間場鎮的歷史文化,浸出了古鎮的閒情。

古鎮建於明代初年{公元1368年},繁盛於清代,鼎盛時場鎮有居民約400家,人口2000左右。現在見到的古街房大多爲清代建築。600多年的'歷史本身,就展示着古鎮的悠久與深厚。

除了完好的街房,精華應該是寺廟、戲樓和牌坊。

聳立於老街街口的牌坊是進士坊,建於清嘉慶15年。坐北向南,全石結構,重檐四柱三間斗拱歇山式建築,高聳而雄壯。可以想見當年武進士的英姿。近200年過去,進士坊已經嚴重剝蝕,能見到的除矗立的石柱外,逢場的日子,偶有喝醉酒的醉漢躺在底座上睡大覺。

寺廟叫東嶽廟,戲樓建在東嶽廟內。一座山能被神化並且建寺廟祭祀,泰山恐怕是中國惟一的。東嶽廟就是專爲主祀東嶽大帝泰山而建的。東嶽泰山是中國五嶽之首。古人認爲,泰山高入雲表,是人與神、人與天相通的所在,秦漢時地位就很崇高,王者,帝王都到泰山封禪告天。自東漢起,泰山就人神化了,各地都建東嶽廟,對東嶽大帝虔誠祀祠。唐玄宗封東嶽大帝爲“天齊王”,宋真宗加封爲“天齊仁聖帝”,加封東嶽帝后爲“淑明皇后”,元世祖更封爲“東嶽天齊大生仁聖帝”,可見其地位顯赫到了登峯造極。東嶽廟建於明萬曆年間{公元1573——1620},依山起勢,階梯佈局。約50米的高差被分爲三級,石階一直排到了山頂。由下而上,進山門是戲臺,兩邊有席樓,席樓下有火神、瘟神、川主等菩薩和蔡倫張飛塑像。從戲臺柱起往上長長的石階可坐千人觀看演出。這是第一級。登29級臺階,就上到了第二級——靈官殿,供奉道教護法神將王靈官。第三級也是東嶽廟的最高層纔是供奉東嶽大帝的地方——東皇殿。這裏登高極目,一覽衆神小,可見東皇大帝之權力與威嚴。東嶽廟建築雄偉,造型別致,工藝精美,至今保存完好的建築爲古鎮添上了一筆重重的歷史沉澱。特別是戲樓,據說當年每有演出場面火爆,爲古鎮招來“小香港”的美譽。

歷史成就古老,而沒有文化的“老”事實上是沒落。寺廟、牌坊和古街房成就了堯壩古鎮,但真正使堯壩場的老街保留下來並放光生輝的是與現代文化的融合。

第一個爲古鎮注入新的文化內涵的人是凌子風。凌子風祖藉堯壩。十九世紀的一個春天,太陽暖暖地照着,春花豔麗地開着,野草油嫩地綠着,一家人從進士坊下的石板路上走出古鎮,這就是鎮上的凌家。凌家這一去,就再沒有回來。直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凌子風拍電影“狂”,要找四川的古街作外景,想到了家鄉堯壩,這才走了回來。凌子風邁進凌家老屋,看到四合院的小天井裏參天老榕樹虯枝鬚髮,橫於樹旁的青石桌子磨出的凹痕,他彷彿聽到了祖父輩們在小天井裏嬉鬧的笑聲。歲月的蒼桑,小閣樓已經顯得古老而破舊,但凌子鳳覺得,每一根柱子,每一塊青瓦,每一寸板壁都藏着一個故事,都透出濃濃的鄉情,都是那麼親切。古鎮保存的完好更讓他興奮,於是他留在了古鎮。凌子風在古鎮逗留了近一年,給古鎮留下了許多新的故事。至今,古鎮人講起他來,故事還一串一串的。

另一個讓古鎮積甸起厚重文化內涵的人是王朝聞。青少年時代的王朝聞從古鎮的鄉間走出去的時候,故居花灘子還是堯壩轄區。古鎮至今保留着他在場上寄宿的居所。據說朝聞先生曾在這裏讀書寫字,古鎮人至今津津樂道少年遺事。當初恐怕連他自已也不會想到後來會成爲著名的美學家、評論家吧!古鎮人卻像有先見之明,他的足跡遍及過的地方,都被完好地保存了下來。文化人的足跡就是一種文化,古鎮人感悟得似乎比誰都深。

古鎮還出了兩個文化人,一個叫李子英,一個叫楊洪烈。李子英是否是武進土李耀龍的後裔或沾親未曾查考,不過至今保存完好的居所就在當時的李半場{半個場住戶姓李}。李子英執教廣西大學,著作甚豐。楊洪烈1937年12月出生於瀘縣分水鎮,從小在堯壩讀書長大,1963年畢業於四川美術學院,我國知名的包裝藝術家和書畫家。出版有《動物圖案》、《外文美術字》、《圖案寫生變化》、《外國標誌》等書。

衆多的文化人加重了古鎮的文化積澱,如窖藏的老酒,等待着開壇放香。

凌子風自然是第一個來開壇放香的人。當他的腳踏上故土老街的一剎那,當他決定留在老街拍攝《狂》的時候,就己經嗅出了古鎮的窖香。他拍完“狂”片離去,古鎮文化也隨着他的腳步走了出去。

第二個來古鎮拍電影的是著名導演黃建中。黃建中自然是追着“狂”來的,他在堯壩找到了一個古色古香、有樓有天井的四合院和“大鴻米號”店鋪,完成了“米”的主要拍攝。“米”片過後留下的“大鴻米店”,成爲了古鎮新的文化沉澱。以致後來郭寶昌、謝晉紛至踏來,“酒巷深深”、“山風”、“瀘順起義”等一批影視劇到古鎮拍攝。每一個文化人走來,每一部影視劇的拍攝,古鎮的石板街、店鋪、板壁、檐柱、甚至瓦片,都會儲進新的文化內涵。古鎮更具生命力。

其實川南的鄉鎮中,老街並非真正絕跡,也有偏遠地方仍保留下來的。相隔幾十公里的福寶鎮,老街也保存得相當完好。無論是建築結構還是建築風格,也都與堯壩鎮的老街極爲相似,不同的是較之堯壩,除街道陡而更窄外,所久缺的是現代文化的底蘊和融合,無法象堯壩古鎮那般張揚。

堯壩鎮老街並生着新街。老街儲存着歷史,見證着現代,繁榮着新街。老街濃縮着一個時段川南鄉村場鎮的影子,傳承着特定時段的歷史和文化。歷史混和現代文化的浸淫,使這個川南小鎮如沐春風,揚起極強的生命力。這,恐怕纔是古鎮老街存在的真正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