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記散文

今天早上，突然想起了林澤。

一覺醒來，期待的陽光沒有如往常一樣，透過窗簾的輕紗投射在粉色的牆上，天光藹藹，看來是要下雨了，還好今天是週末。

躺在牀上伸了個懶腰，準備再睡個回籠覺，就在將要閉眼的那一刻，林澤出現在我的腦海裏。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突如其來毫無設防，總是在錯誤的地點或者錯誤的時間勾起錯誤的回憶，或者遇到錯誤的人。

和林澤相遇並沒有戲劇性的開場。我們是M大對外漢語系的同級不同班的同學，但平時上課基本上都在一塊。我們這個各專業女多男少，九十幾個學生中只有二十五個男生，處於一種僧多粥少的狀態，當同寢室的女孩在夜談會中評頭論足的談論着班級裏的某個男生時，林澤卻早已深藏我心。只是林澤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在他的同學中，有這麼一個貌不驚人的女孩子每天都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他星期三又穿了和星期一一樣格子襯衫，腳上白色的匡威鞋又比昨天多了一道污跡，早餐依舊是牛奶配茶葉蛋，還有每次毛概上到一半的時候他就逃課了。我似乎像一個偵探，對我的調查對象瞭如指掌。正如我也知道他還有一個異地女友。

回憶驅趕了睡意，也沒有必要接着躺下去了。起來後例行公事的往電子秤上一站，數字和昨天一樣，沒有變化，心裏稍稍有些安慰。人一旦習慣了某種狀態，就很怕這種狀態陷入到不可控的境地中去。昨晚下班後和同事一起出去聚餐，在同事的熱情推薦下多吃了幾口肉，自己都要懊惱死了。雖然同事總是笑着說，你這麼瘦，每天這樣吃都不會胖的。對於這樣的說法，我只是用微笑帶過，我從來不會和她們堂而皇之的討論胖瘦的問題。

大一整整一年，我都沒有和林澤說過一句話。這不奇怪，大學和高中不一樣，上完課大家就各走各的，除了同寢室的人關係親密一些外，和其他同學也就處於一種彼此認識的關係而已。可是我渴望和林澤說話。只是我們在喜歡的人面前，本來就是怯懦的，何況像我這樣一個普通的胖女孩呢？我和林澤最近距離的接觸，是在學校的光榮榜上。大二上學期，通過評比考覈，我和林澤獲得了我們系僅有的兩個國家獎學金的名額，當時學校把全校十幾個獲獎學生的照片刊登在光榮榜上，我和林澤的捱到一塊，一個清秀到無以復加，一個胖到無地自容。每當有同學在光榮榜前駐足觀看，我都會覺得他們的那些指指點點都是針對我和林澤，那一刻，我就會非常的恨，恨自己爲什麼要那麼胖！恨似乎與愛一樣，都作用於我們體內同樣的腺體，就連它們產生的行動都是一樣的，從那一刻，我立下了減肥的生死狀。

一個人要是穩穩當當的擁有一件東西，那就從來不用在乎會失去它。我那些一直都很苗條的女同事永遠不會明白我的.小心翼翼。她們並沒有見過我胖的樣子，所以她們也不會知道我從一百三十多斤減到現在的九十多斤付出了多少努力。那是一段噩夢般的日子，從一個連四百米體測都不達標的女生到一個可以不間歇跑四公里的女生，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那時候我最怕的不是堅持不下去，而是怕堅持下去都達不到減肥的目的。從減肥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減少了食量，晚上基本不吃飯，只是用水果充飢，跑完步再喝一杯蜂蜜水補充能量。爲了不被別人笑話，我都是晚上十點以後纔去操場跑圈，避免那些熟悉的人，因爲我害怕我的努力成爲別人眼中的笑話。剛開始的那段日子真是難熬，因爲運動過量和飲食過少，上牀時因爲身子虛浮發軟從牀梯上摔下來，有那麼一分鐘我竟動彈不得，當室友關切問候的時候，我還強顏歡笑的說，沒事，不小心踩空了而已。

大二除了減肥，我還有一項堅持的活動就是刷微博。那一年微博方興未艾，幾乎每個人都在玩，這其中也包括林澤。我通過關係搜索等方式，找到了林澤的微博，把他放到了偷偷關注那一欄。所有人都不能低估一個小女生的決心，不論是減肥，還是刷微博。從沒有任何線索到找到林澤的微博我只花了三個小時，而且我還順帶發現了林澤女朋友的微博。他們置頂的微博是同一張圖片，兩張般配的笑臉似乎在向所有人宣告，名花有主，閒人勿動。可是喜歡林澤好像是我命中註定要做的事，即使他已經有了命中註定的人。我依然每天翻看林澤和他女朋友的微博，只是想從他們的微博中發現一些關於他們感情的蛛絲馬跡。他們的微博基本上都是甜蜜的，就連偶爾的爭執都是小情侶之間的打情罵俏，他們愛情的城堡好像牢不可破，我也不曾妄想攻城略地。可喜的是，我的體重終於下來了。到大二下學期，我已經減掉了二十多斤，開學的時候，舍友都驚呼我像變了一個人，而我，開始有了站在林澤面前的信心。

那時候，總以爲外貌是自己怯懦的所有理由，其實不是。當我瘦到九十斤的時候，我依然沒有勇氣站在林澤面前告訴他我喜歡他。窗臺上新插的桃枝竟然發了新芽，如果不細心留意的話，還真難發現比指甲蓋還小的綠色生意。這是半個月前和同事路過鄉下一片桃林採折下來的，同事說，回去種了也活不了，我說，不一定，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呢？看來“決心”這種東西不只是人會有的，就連植物也有。即使是在這鬧市之中的一方小盆裏，即使是一根孤零零的小樹枝，也會在春天裏萌生出它的希望，迸發出它的生命力，即使是孤芳自賞，也要一枝成林。就像那年遊走在各個城市街頭的我一樣。

爲了喜歡林澤，我做了我自己曾經想都不敢想的事，一個人旅行。大三那年，我已經完成了我的減肥目標，當我的照片在一次貼在光榮榜的時候，我已經敢毫不畏懼的站在那裏觀看，只是林澤的照片卻已不在我的旁邊。大二那一年，林澤的重心似乎不在學習上，而是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花在了感情上。那一年，他的微博裏都是他和他女朋友在各個城市的旅行照，雲南的大理、麗江，江西的婺源，廣西的桂林、北海，四川的成都、九寨溝，杭州的西湖、烏鎮，還有重慶、上海、北京。爲了追隨林澤的足跡，大三的時候，我開始了一個人的旅行。我看到山，看到海，卻看不到喜歡的人，當我走在成都的街頭，一股委屈和憤怒油然而生，我迷失了方向，我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在熱鬧的人羣中，我卻倍感孤獨，我覺得很荒謬，我爲什麼要根據林澤的行跡來決定自己的方向？很多人都在問旅行的意義，對我來說，旅行的意義是讓我發現了自己真正應該在意的事情，那就是我自己。

我之所以會成爲我現在的我自己，林澤確實功不可沒，這一點無法否認也無法迴避。我減肥的最初動力是林澤，可是越到中間我就越感受到自己不斷變化帶來的快感，看着一條條牛仔褲的褲頭變大，穿上一件件原來想都不敢想的漂亮衣裳，這種由自己帶來的快樂和由喜歡林澤帶來的快樂是完全不一樣的。結束成都的旅行後，我刪掉了微博，屏蔽了一切關於林澤的消息，不論是網上的還是生活中的。我開始全身心的投入學習，爲了即將到來的大四和即將面對的社會生活。大四那一年我很充實，依舊堅持跑步健身，依然去了一兩個城市旅行，只是我這兩項行動的理由中，再也沒有林澤這兩個字了。

最後一次見到林澤是在畢業晚會結束後的聚餐上。當時男生們結伴向女生敬酒，林澤正好來到了我這一桌。看到他，我的心裏再也沒有任何波瀾。他的臉因爲酒精的作用而有些微紅，我知道他有輕微的酒精過敏。同桌的女生起鬨說男生敬女生應該吹瓶纔夠誠意，其他男生倒是十分爽快，而我卻看到了林澤一閃而過的尷尬，因爲他酒量不好。我端起酒杯對林澤說，林澤，我敬你，你不用吹瓶，我一杯你也一杯。同桌的其他人見狀都開始瞎起鬨，林澤一臉恍惚，有那麼一瞬間似乎沒弄清楚眼前的這個女生是誰，而我一飲而盡，他也跟着喝完，然後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對我說了聲謝謝。我也回以微笑，然後投入到和其他同學的交流中。

所有的過往都雲淡風輕，回憶也並沒有那樣銳不可當，那是我和林澤的最後一次見面，整個大學期間，“謝謝”是他跟我說過爲數不多的一句話，這期間有我的刻意迴避，也有他的漫不經心。他不會知道有一個女生獨自喜歡過他整整三年。當時敬林澤的那杯酒有兩個目的，一是爲他解圍，二則是爲了敬過去的自己一杯，敬那個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林澤身上的胖胖的傻女孩。

很多故事都是這樣，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但你不可否認，它真的發生過。因爲山知道，海知道，當年的那杯酒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