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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腦袋裏一條不會逆流的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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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班三十多個學生,很多我已經想不起了。我只當過他們不到一月的班主任。當然,他們肯定也把我忘了,我只是他們幼小年紀裏的一個過客而已。來了,像流星,又走了。

回憶是腦袋裏一條不會逆流的河散文

現在他們應該初三了吧。四五年過去了,他們肯定早已脫掉了當初稚嫩的羽毛,花枝招展,陽光逼人。而我,青澀褪盡,熟透了,皮上甚至開始打皺,像一枚久置的核桃。

我的這班學生裏,現在,我能記起的只有兩三個。

第一個,是個小男生,圓腦袋,圓眼睛,好像什麼都是圓的。一開始我沒有注意到他,直到後來數作業本,總是發現缺一本。最後查來查去才知道是這個圓腦袋,第一次問他,作業怎麼沒有交?他睜着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滿眼眶裏裝着委屈,用低微而顫抖的聲音說,寫完了,忘了沒有帶。我信以爲真,便說下來帶上。他很乖地點點頭。第二天,還是沒有交上來。問,作業呢?他依舊用委屈、顫抖地聲音答道:早上來放到桌子上找不見了。我有點鬱悶,說下來找找吧。他還是很乖地點點頭。第三天,又沒有交。我提着竹棍,用竹棍頭敲打着桌子問,作業呢?他仰着頭,身子微微有點抖,睜着圓圓的眼睛,滿眼的還是委屈和乖巧,甚至有點可憐兮兮的樣子。他說,昨夜寫完,放炕上,被老鼠拉走了。我徹底憤怒了,我給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給機會,他卻一次次撒謊,爲自己找藉口。不是沒帶,就是丟掉,最後還被老鼠拉走,這誰信啊,明顯是挑逗老師的智商嘛。我吼道,把手伸出來,他畏畏縮縮的從袖洞裏探出手,伸開手掌,我狠狠地抽了五下。他粘着泥垢的手指由白皙變得通紅,像幾根胡蘿蔔一樣。我本想再抽幾下,但我看到他的眼睛,那明亮、清澈、乾淨的眼珠,沒有一絲雜質和浮塵,我似乎從來沒有認真的看到過這麼亮的眼睛。他的眼珠上慢慢蒙了一層薄薄的淚水。我從他的瞳孔裏突然發現我的影子,我突然懷疑我這樣的舉動是正確的嗎?一時間,我覺得這孩子是那麼可憐,我又是那麼狠毒。我收回了竹棍。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個留守兒童,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家裏只有奶奶一人,負責着每天早上和晚上的兩頓飯。作爲奶奶,只要孩子吃飽,不餓着,就已盡力了,至於孩子的學習,根本無法管教。她自己都已老的行動不便了,兩頓飯都做得十分吃力,哪還有什麼精力管孫子寫沒寫作業。即使她過問一下,孫子也未必聽她的,就算說了,她也不懂。於是孩子就這麼信馬由繮的長着,像野草一樣,自由自在,沒有修剪和鞭策,從一年級開始,就長成了自己的模樣。

其實不寫作業也罷,配套練習也不填,課文上到六七課,他的配套練習還停滯在第一課,即便填寫的,也如狗蹬一般,糟糕不堪。一開始,我以爲他只有語文如此,後來才知道,數學、英語,無不如此,其他老師一見他,都是咬牙切齒,衆口討伐,把他列入了朽木不可雕的黑名單。

我不知道該怎樣去教育這麼一個孩子。教育,無從下手,三四年,他早已形成了這樣的性格和習慣。那些《教育學》上考過的知識,放到現實中來處理這種事,肯本屁作用都不起,也不切合實際。不教育吧,我是老師,也是班主任,有義務,也有責任,看着那麼心疼(可愛、漂亮)的娃娃被放任自流,實在於心不忍,再說,他考不好,還會拉我們班的後腿。

後來我走了,也不知道接我班的`老師,是怎麼教育他的。願他有個好未來。

還有一個女孩,個子是班上最大的,坐最後一排。除了她扎一個亂亂的馬尾之外,我實在想不起她長什麼樣子了。我在的那段時間,她估計上了三分之一的課,其餘時間是請假在家。她得了一種怪病,有時候,會突然癱倒在地,開始抽搐。

聽說她三年級有一段時間沒有上學,因病在家休養。我們開學好幾天了,一個婦女帶着女孩來報名。婦女很樸素,舊衣服,粘着菜葉子和土,孩子頭上也粘着野菜子。花名冊上有她的名字,報了名,那婦女說着感謝的話走了,沒多遠,又折回來,說,孩子有事,你就打這個電話,實在是麻煩老師了。她留下號碼,走了。女孩領了書,回到給她留着的座位上,很安靜,安靜的你都能聽見她自己的呼吸,甚至忘了她的存在

聽說女孩常會發病,學校的老師和學生都知道,很害怕的樣子。她坐在最後一排,微歪着腦袋聽課,很認真。我有時瞅一眼她,心想,好好的啊,一點都看不出來有病的。有時又想,要是這麼聽着聽着,一頭歪倒在地上,抽個不停,那該怎麼辦。還好,我在的日子裏,她沒有犯過病,只是有時候肚子疼,我就讓學生到辦公室給她接一杯開水喝,她會好些。

有時候,她沒有來上課,我就給她媽媽打電話,問孩子上學來沒。沒來,在家,就安下心。要是來了,沒到學校,萬一癱倒在路上,就麻煩了。他們家離學校遠,走路要半個小時,她肚子疼,走路慢,其他學生前面走了,留她一人在後面,出點事,也沒人知曉。後來,我隱隱才知道,這孩子有焦慮症。在我的班上,沒有發病,可能是我給她的環境相對寬鬆吧。

有幾天,女孩沒有來,孩子的媽媽說是要去城裏看病,然後我就離開了學校,也不知道她的病好些了沒。

還有一個小女孩,叫什麼晗,我把姓忘了。女孩瘦瘦的,被校服包裹着。有時梳兩個馬尾,有時一個,不過都扎的整整齊齊,沒有一根亂的。臉白白的,像極了一顆白瓜子。她的學習一般,人聰明,就是有點懶惰和粗心。不過很文靜。後來,我在親戚處,才慢慢知道她是我堂姐的女兒。

我跟堂姐有十多年沒有聯繫了。還是我上小學,她上初三,來我家玩,見過的。那時候她就穿着校服,梳着整整齊齊的馬尾,漂亮極了,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初中生,跟明信片上的人一樣。後來,堂姐初三畢業,打了幾年工,就結婚了。聽說她看上了同村比她大近十歲的男人,大伯是極力反對的。但她死活要跟,家裏拗不過,就同意了。結婚後,生了兩女一兒。男人常年在尼泊爾打工,家裏的一攤子就全靠她一肩膀扛着。當然,這些都是聽來了。在我們那裏,堂姐算是下門親,也就是遠親戚了,嫁出去,就基本不走動了。本來大伯對婚事不滿意,結婚時也就沒有請我們。後來,堂姐成了另外一家人,我們互相沒有往來,也就失聯了。

既然是堂姐的孩子,我就格外關心一點,當然,也就比別人嚴格。雖是親戚,但我該批評還是批評,該嚇唬還是嚇唬,不能因爲是親戚,讓孩子產生更多的惰性。

每次上課,看着梳洗的乾乾淨淨,穿戴的整整潔潔的孩子,我就想起了堂姐。十多年不見,她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了我的學生。這十幾年,時間都去了哪兒?那年穿天藍色校服的姑娘又去了哪兒?十幾年,我們中間似乎流淌着一條河,河水捎走了一切,只有兩側的泡沫濺起來,打溼了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