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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並沒走遠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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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爺爺還活着,算起來也有一百多歲了。

爺爺並沒走遠散文隨筆

記得爺爺說,六一年他六十二歲,年景欠收,家裏人口又多,吃了上頓無下頓。沒有晚飯吃,喝點水就睡。半夜餓醒了,再起來喝點水。爲了這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奶奶愁的上吊死了,死於那個青黃不接的春天!

奶奶撒手人寰。六個孩子中最小的父親只有19歲。看到媽媽安詳地躺在一張破舊的門板上,平日的愁容不見了,那些繁瑣的嘮叨也停止了。他泣不成聲:人說天無絕人之路!爲什麼上天要絕人之路?那苦澀的歲月啊,受苦難折磨的,何止千家萬戶。

同年年底,教書的父親應媒妁之言,與鄰村我的媽媽結了婚。正如媽媽說的:一包袱地瓜幹就把媳婦娶回家了。

父母婚後,共生了我們姐弟四人,其中的苦辣酸甜可想而知。曾多次聽媽媽說,爲了孩子,不中用的父親動不動累哭了。

七十年代末,生活水平提高了。一家七口人吃的是地瓜幹、玉米爲主。一年中吃不了幾回麪食,起碼可以維持基本生活了。那時的我,有一個奢侈的夢想:就是天天吃饅頭。爺爺說,加油讀書吧,將來去城裏天天吃饅頭了!

這天早上,我與往常一樣,天不亮就起牀看書。而此時的爺爺早已下地秋耕了。媽媽在竈間燒火做飯,鏟子碰撞鍋底叮叮噹噹聲,急躁而刺耳。簡單洗梳後,我提上媽媽給爺爺收拾好的飯菜簍子和茶壺,一溜小跑去了村邊不遠的地裏送飯。

老遠,爺爺揮鞭吆喝着拉犁的黃牛,“嗚啦啦嗚啦啦”地朝這邊來了。一片僵硬的黃土地在爺爺身後呈現出煥然一新,蓬鬆如綿的新天地。朝霞映在爺爺那古銅色的臉頰上,熠熠生輝,與眼前這片廣袤的金色大地相輔相成。爺爺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專心地注視着前方,微微駝背的身子隨着犁具的搖晃有條不紊地左右扭動着。那白髮蒼蒼的頭頂上似有蒸發的汗液升騰!顫抖的白鬍子上凝集的露珠夾雜着汗水,晶瑩得像一滴滴純潔無瑕的白色血液,接連不斷地融入泥土。由於年邁,爺爺比起耕地的中年人,顯得吃力又費勁,但爺爺更加賣力,朝着前方的目標一絲不苟地耕耘、奔波。爲了家人和孩子們的幸福生活,爺爺在拼命啊!我心一酸,哽噎着喊一聲:爺爺,吃飯吧。我轉過身,假裝仰望太陽,可是,眼裏的淚還是淌過臉頰流到嘴裏。我好像嚐到了生活的五味雜陳和爺爺人生中的苦辣酸甜鹹,以及爺爺經歷大半輩子的風風雨雨、滄海桑田。

“唔,唔!”爺爺吆喝着牛停下,呼哧呼哧地喘着氣。他慢慢地坐下來,脫下鞋子,把鞋子裏面灌進的泥土倒出來並撲打幹淨。然後提起茶壺,咕咚咕咚喝下半壺水。用最後一口水洗把臉,在衣襟上一擦就OK,拿出餅子和鹹菜,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末了,爺爺看我一眼,把剩下的一小塊餅子遞過來,“吃吧!”我知道爺爺沒吃飽。嘴上推辭說不要,手卻早已接過餅子狼吞虎嚥起來。

晚上放學回家,爺爺蹲在院子裏,已經把白天下地幹活休息時捉來的螞蚱燒熟了。他一邊摔打着從火炭裏掏出來的螞蚱,一邊喊着:孩子們,快來吃呀!幾隻黃黃的,脆脆的,香香的螞蚱燒熟了。孩子們喊着:爺爺!一窩蜂似的撲過來,瘋搶!這些讓孩子們垂涎三尺的螞蚱瞬間滿足了肚裏饞蟲的誘惑,也成了一件快樂而有紀念價值的美事。

兒時,最有意思的事是捕魚。那天因爲雨天不能下地,爺爺戴上竹籬和蓑衣,帶我們去捕魚。爺爺的撒網技術竟然那麼好,拉好姿勢,喊一聲“好嘞!”猛地把網甩向水中,少許,再小心翼翼地收網,我們都默默地看着網住的水面,期待那一刻奇蹟。網在爺爺手中乖乖上岸,散開網,哇!有鯉魚,鯽魚,蝦,麥穗魚。活蹦亂跳,也有幾個青蛙、蛤蟆網在其中。孩子們撒着歡搶魚,你推我搡,明知爺爺網的魚終要同歸一處,偏要爭風吃醋。爺爺最偏向小弟弟,大魚直往他桶裏扔。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一剎那,毛毛細雨轉爲傾盆大雨。爺爺急忙收網,說聲快跟我來!我們緊隨其後。原來不是回家,是臨時跑進一個菜園子小屋避雨。回不了家,弟弟餓得嚷嚷着回家吃飯,妹妹喊着衣服溼了回家換衣服。可是,沒有雨傘,路途又遠。我眼巴巴地看着爺爺臉上的答案。爺爺點上一鍋旱菸袋,不緊不慢地抽着,煙霧在小屋徘徊了一圈又一圈。時而,爺爺漫不經心的朝屋外望一眼,雨越來越大,氣氛不算融洽。爺爺走到一個角落蹲下來。哦,簾子下面有些乾柴呢!爺爺的眼睛突然亮了,吩咐孩子們:快把魚拿出來,用幹樹枝串進魚肚子裏。爺爺點上乾柴,孩子們紛紛湊過來烤魚,瞬間,小屋裏煙霧滾滾,香味四溢,溢滿了親情和無限的愛!我們又說又笑,嘻嘻哈哈,其樂融融。興趣來了,忘了回家,忘了家裏父母的牽掛。吃魚過了癮,清香,鮮美,解饞,至今想起,依然垂涎三尺。

有一件事,至今憶起,後悔不已。那次放學後約同學去鄰村商店買煤油,晚上點燈用。

剛出門看見爺爺揹着手在大街上不緊不慢地走。我追上爺爺說,爺爺給我一塊錢吧,我去外村買煤油錢不夠。爺爺聽到是我,猛一回頭,“哦”了一聲,二話沒說,慢慢地從衣服口袋裏找出幾張一毛的,二毛的紙票子遞過來:“去吧,路上小心點。買了東西早點回家。”

晚上回家,我提心吊膽,生怕爺爺告訴媽媽我和他要錢的事,更怕媽媽問我:給你的錢花完了嗎?可是,這天誰都沒提錢的.事。幾天後,我覺得”安全”了,可是,心裏始終有個陰影,有時晚上一覺醒來,心裏頗不是滋味,總覺得欺騙了爺爺,虧欠了爺爺。我於心不忍,可是我騙爺爺的錢買本子了,現在沒有錢還給爺爺,便沒有信心承認錯誤。唉!爺爺,我們是一家人,您別怪我,等我長大掙錢了還您好幾百元,一定的,爺爺,等着我!

天長日久,我漸有所悟,讓我不安的並非是一塊錢,而是一塊錢引發的心靈深處的內疚和醒悟。爺爺偌大年紀還下地幹活,掙的工分和錢大多幫了孩子們,還經常買鹹魚和油條,包子、雞蛋之類的給孩子們補充營養。遇到送貨上門的,爺爺買點布頭讓媽媽給孩子們做鞋。下地幹活,別人休息,爺爺就去地溝邊或草坪上溜達。希望發現螞蚱,豆蟲,螳螂之類有營養的東西,捉回家燒了給孩子們吃。小溝裏摸個嘎啦,抓個蝦,樹上摘個酸棗,都是孩子們的喜愛。看着孩子們吃的那個歡,爺爺臉上笑開了花,白花花的鬍子歡快地抖動!

80年,我上高中,爺爺八十一歲。按理,爺爺真到了安享晚年的年齡了,可是,爺爺還是執意指揮着買來的老黃牛耕地,不同的是責任制代替了大集體,爺爺“嗚啦啦嗚啦啦”從地這頭跑到地那頭,一個來回功夫就有些力不從心,氣喘吁吁。看着坐在地上直喘氣的爺爺,父親於心不忍,可他這個殘疾的文弱書生又怎麼能駕馭得了一頭黃牛呢!老黃牛竭盡全力地耕耘着歲月,爺爺那滿是風塵的鬍子裏,藏着豐收的喜悅和一家人的幸福。

“爺爺,別幹了,您身體吃不消了呀!我很快就畢業了,我掙錢給您花。”我替爺爺委屈,鼓足勇氣發自內心地向爺爺發誓!激動之後似有淚水自心底緩緩流淌……

我上高三那年。農業基本機械化。冒着黑煙的“鐵牛”以幾倍的速度代替了笨重的老黃牛。爺爺從此失業了。從一個勤勞樸實的頂樑柱,突然變成一個“遊手好閒”的“廢人”。爺爺實在不習慣,更不能接受。父母好說歹說,勉強說服他去了一家商店,跟一羣打撲克的老人玩玩撲克消磨時間,爺爺不到半上午就回來了。“無聊啊,哪裏趕上去地裏乾點活,哪怕割草餵豬也是營生。”

記得那次爺爺被姑姑接走了,說讓他去享點福。誰料,三天不到,爺爺步行跑回家,說,沒有那個皇帝命!生命在於運動。吃了睡,睡了吃,這不成了豬嗎?再說,成天不讓我幹事,這不是繞彎害人性命嗎?

爺爺終於說出一個想法並讓父親馬上去辦:就是賣了家裏閒着的老黃牛,換回兩隻羊。一來,下崽賣,二來,下奶賣。爺爺要一如既往地去野外放羊了。

歲月流金。轉眼兩年過去了。家裏的日子好過了。父母商量着如何讓老爹享點福。眼看冬天來了,給老爹買件像樣子的皮襖。

一個冬日的下午,我剛下課,突然接到一個熟人的口訊,爺爺病危!

我發瘋似的跑回家,發現爺爺躺在炕上。父親不住地給他擦額頭的血。幾個大爹忙前忙後亂成一團。我喊爺爺,爺爺,我來了……爺爺一動不動的,只呼呼喘氣不睜眼。那一刻,我完全崩潰了,嗓子像堵了什麼東西隱隱作痛。天昏地暗,悲痛欲絕!如果我的命可以換回爺爺的生命,我也舍了。

爺爺終於在三天後因爲腦溢血離開了我們。享年84歲。那天爲爺爺送行,路旁樹上的老鴉沙啞的揪鳴着,把人心都撕碎了。我悲痛成內傷,躲在黑暗裏咳血卻自我安慰:爺爺只是去耕地了、去放羊了、去給我們買油條和包子了。可是,打那以後我都沒有看見爺爺回家。更沒吃過爺爺買的東西。我只是在夢裏聽見他喊我“燕兒”,遞給我一塊饅頭;爺爺朝我笑;鼓勵我好好學習,將來進城裏享福。茫然失落之際,我去了爺爺睡過的小炕上坐着發呆。雙手合十,默默祈禱,祈禱有一天爺爺回家。

以後的日子裏,每當清明節或十月一父親去上墳,我總是跟去墳地,我感覺爺爺和我就隔着一層薄薄的黃土,很近很近。我把燒紙當做錢,燒了一打又一打,嘴裏唸叨着:爺爺快收錢啊!卻欺騙不了“人死如燈滅”的殘酷事實。

那遠來的風吹告訴我:“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