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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夏淫雨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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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夏,黃土高原的小麥長勢格外好,顆顆滾圓,粒粒飽滿,微風一吹,金浪滾滾。層層的梯田,黃燦燦的麥子,就像無數張奇形怪狀沾滿芝麻的燒餅,期盼的農人已經聞到了豐收的麥香。

那年初夏淫雨來散文

母親像往年一樣,一早就收拾了幾十條口袋,揀出有破洞的一些,坐在臺階上仔細的縫補起來。她打開收音機,到了天氣預報的時段。麥子快熟了,母親幾乎天天關注天氣情況。那天收音機傳出讓母親爲之緊張的預報:未來幾天,華北大部,黃淮地區將有持續降雨。

在我們家鄉,麥收時節稱作“龍口奪食”。初夏,南方的溼熱氣團和北方的冷氣團交鋒,極易形成降水。成熟的麥子在溫暖溼潤的條件下,不及時收穫,就會迅速發芽。祖祖輩輩的鄉親,極早的打磨麥場,磨快了鐮刀,準備與老天爭奪時間。

母親整理好口袋和繩索,出門把這個消息迅速告訴了鄰居和爺爺。

鄰居不以爲然:“黃土高原十年九旱哪,天氣預報有那麼準嗎?”

爺爺氣惱地說:“怕你說啥你就說啥,不下雨你着急怎麼的?不要胡說八道,小心老天聽見。”

那年小山村還沒有普及電視,母親的提醒成了那個季節裏,人們最害怕、也最不願意聽到的不和諧的聲音。

麥子只有七成熟。

父母決定搶在大雨前收割麥子。

父親當時是個機械專家,每年麥收前,村子裏幾臺脫粒機都是他提前檢修。他拉出阿旺家的脫粒機,認真的檢查電纜、閘盒、篩子,還滴了一些齒輪油。

萬事俱備。擡頭看着天,太陽耀眼的.光芒一如昨天。爸爸拉着車,帶着磨刀石、鐮刀、繩索、乾糧和一壺開水,還有我和妹妹,走上了一道道樑。

當年在合作社,村裏舉行過一次割麥比賽。1.2畝的麥子,男子組第一個衝出終點的是我的父親,他擦汗的同時,看到女子組那邊,我的母親第一個割到終點。

金黃的麥穗在父母揮舞的鐮刀下,成片的倒下。我和妹妹爭先恐後捆紮起來。金黃的麥浪很快變成了一個個麥垛,排列在麥田。

路過的鄰居取笑父親,你急症發了?麥子還沒有熟透,着哪門子急?有人搶你啊?

中午吃在麥地裏。一家人胡亂喝了點水,父母的腰痠了,鐮刀磨了幾次,我們的小手扎滿了麥芒,那金黃色的收成已經堆成了一個個小山包。

第二天太陽開始變得昏黃,依舊高高的掛在天上,天空不再那麼瓦藍,有了灰濛濛的顏色,天氣非常的悶熱。父親開始把小山包一樣的麥垛子一次次拉進打麥場。母親腰也不直,不停的收割,全然不顧流水一樣的汗。

天上的雲突然增多了起來,像小豬,像大象,像棉花。父親更加麻利,母親愈發手快。天快黑了,六畝多麥子全進了打麥場。

這時候,天上佈滿了濃黑的雲,空氣沉悶,大地無聲。人們已經感到山雨欲來。

沒有吃飯,父親接上了電線,脫粒機拉到了麥垛子跟前,我們母女三人抱來木叉、口袋、臉盆、手電、雨傘。父親很快把雨傘撐在電閘盒上,一隻手毫不猶豫的拉開了電閘,脫粒機的轟鳴立即震耳欲聾。

父親奮力地把成捆的麥子塞進機器,母親在前面挑開脫淨的麥稈,麥粒洶涌而下,我把兩隻臉盆接滿,輪流倒進妹妹撐開的口袋裏。

高高的麥垛子一點點蠶食,一隻只口袋裝滿麥子壯實地排放開來。

大約剩了不到三分之一,天邊開始電光閃閃,雷聲悶悶的由遠及近,不時有雨點砸在頭上,燈光下父親堅毅的深情,染黑的大手把一捆捆的麥穗送進傳送帶,漏斗下臉盆瞬間溢滿。

雨滴落在手上,落在地上,落在脫粒機的鐵皮板上,“叮叮咚咚”剛開始稀稀落落,不久變得密集。電閘盒上,雨傘頂的水順流而下。

雨大起來了,澆透了衣服,溼溼的貼在身上,水順着頭髮往下流,我不停地小跑接着瞬間即滿的麥粒,母親不停地挑開瞬間堆山的麥稈,父親那邊的麥垛一點點變小。

最後一捆麥穗送進脫粒機,地上已經成了汪洋世界,幾步之遠,雨幕相隔,竟看不清彼此的臉,父親關掉了電源。

冒着大雨,憑藉手電筒微弱的光,一家人推着,拉着,在雨幕裏,在泥濘中,一次次把脫粒好的麥子拉回了家。母親擔心麥子發熱發黴,又連夜把麥子攤開在地上。折騰完畢,已經凌晨3點,我們都癱軟在土炕上。

老天這次毫不客氣地認起真來,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全家人一覺睡到十點鐘。

雨下了三天,村子裏的人開始着急起來。五黃六月的麥子一天一個樣,昨天還是七成的麥子,一夜間就熟透。阿忠大爺焦急地不時看看天,他打着雨傘,穿了雨靴,到地頭撫摸麥穗,像撫摸親愛的孩子。麥穗東倒西歪,齊整的隊形變得凌亂不堪,一個個麥粒泡腫了臉,芽子彷彿一觸蹦出。他的心比天色更加陰沉。

爺爺來到家中,溫和地看着父親幾乎用生命換來的金燦燦的麥子,鋪滿房屋的水泥地,他貪婪的嗅着新麥子的味道。

雨還在下,老天爺不溫不火,不急不躁,好像將滿腹故事向人家娓娓道來。

雨下了四天,麥穗披頭散髮,爆出了芽子。隔壁的王嬸哭天搶地的聲音傳出很遠,“老天呀,你不要下了,求你不要再下了,我們吃啥呀?”

農人成羣結隊冒着雨,踏着泥濘到田裏,無助地看着遍地的麥穗豎着、倒着長出綠芽,勞作一年的收成被無情的老天肆虐着,揮霍着,糟蹋着。

高音喇叭開始了播報停雨的倒計時,“再有有一天,大雨就停了,請大家做好準備,抓緊收割。”

雨一直飄飄灑灑,因爲白天睡得多,晚上失眠了。半夜我躺在土炕上聽窗外的雨,無休止的纏綿。母親好像也沒有睡着,我聽到她輕輕的問父親:“你醒着嗎?”

父親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這天氣,怎麼能睡着?”

我聽見爸爸無奈的說:“他爺爺和叔叔家,還有村裏的很多人家一粒沒收,都出芽了。”

母親長長嘆了一口氣。兩個人又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母親輕聲說:“跟你說個事”。我聽見父親“恩”了一聲。

母親說:“你看兩個閨女跟咱遭的那罪,小的今天還感冒着呢。趁這幾天下雨,你去李老師家問問,大女兒腦筋好,能不能讓孩子繼續唸書?”

父親穩穩地說:“明天一早我就去,麥收他正好在家。一定要讓孩子唸書。”隨後他又說了聲“現在6月都快放暑假了,要上也到下學期了。”

後來天晴了,雨住了。父親拉着二叔的麥子,兄弟五人,還有村上的鄉親牛一樣拉着溼漉漉、冒着芽子的麥穗長龍一樣在泥水中艱難爬行。

打麥場上,二叔手捧帶着尾巴的麥粒,失聲而泣。

我曾經嘗過出芽的麥粉蒸出的饅頭,特別的粘牙,有點苦,饅頭黑裏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