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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園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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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在我八九歲的時候,門前的那片梅園還在,園子裏有七八株正值壯年的梅樹,每年都會迎着初春的小雪悄然綻放,碎碎點點的花瓣像粉紅色的胭脂,與那明透潔白的雪交相輝映着,美得令人屏息。

梅園散文隨筆

最愛在小草冒出綠尖尖的時候來場溫柔的小雪,梅花也適時開了,雪落在枝頭,它也落在枝頭。我那時已在學校唸了幾句書,自認爲肚子裏有了一點墨水,也喜歡到到花枝已盈綻的梅樹底下吟幾句詩來附庸風雅,比如說像“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這樣膾炙人口的唐詩,當時我大約也只會這個,但這會招來堂姐的不屑。

堂姐也喜歡梅花,她的情感表達方式向來簡單粗暴,身手也矯捷,不管雪天梅樹身上滑不滑,輕易就蹬上去把枝頭上的梅花給折下來了。或把玩欣賞,或帶家插瓶子、或玩厭後隨意丟棄,我也從地上撿來一枝梅花寶貝似的拿回去插瓶子。奶奶見了就拿眼珠子白我:“摘別人家的花,等着‘扁壺’看見來罵你。”

“扁壺”是我的小奶奶,膀粗腰圓,臉蛋又大又扁跟部隊裏用的那種綠色的扁水壺相似,幽默的人就給她起了個形象的外號叫“扁壺”。可能是因爲這個外號太形象太深入人心,以至於我到現在都只知道她叫“扁壺”,她的真名真姓,我不曾問他人,他人也不曾與我提起。奶奶知道她名字,但奶奶不僅只叫她“扁壺”,還把她劃分爲“外人”。

小奶奶是這片梅園的女主人,男主人自然是我的小爺爺。小爺爺原來住在我爺爺和大爺爺之間的那兩間泥牆屋裏,兄弟三家各隔一道木板牆,那木板牆又舊又薄,夜間夫妻倆躺在牀上說幾句悄悄話,隔壁那屋的耳朵就像俯在你嘴邊一樣聽得分明。

小奶奶剛嫁過來時不懂其中的門道吃了虧,一些該說的不該說的,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叫我奶奶給聽到了,奶奶難免也就出去說漏了些。小奶奶感覺受了奇恥大辱,就跟我奶奶狠狠吵了一架,沒過幾年就在外面整了幾間房子搬出去了。這兩妯娌真成了“外人”。

小奶奶搬家的時候除了兩間泥牆屋和這片梅園,其它的都搬了個乾乾淨淨。屋子有大鎖守着,當然無憂,可這梅園卻叫小奶奶傷透了腦筋,花開了要守着,梅子黃了更要守着。偏這院子裏就是小孩多,那些年飯管吃飽了,可想見葷腥還是不容易,到年裏多夾一塊肉吃都還得看大人的臉色,更別說零食和水果,孩子們嘴裏的寡淡可想而知。小奶奶心心念念地盼着樹上的那幾個梅子,小孩子又何嘗不心心念念地盼着樹上那幾個梅子啊!

立夏過了,梅樹枝繁葉茂,溫暖的陽光像從天上撒落的碎金子,星星點點在舒展開的葉叢中閃爍着,把酸澀的青梅子逐漸染黃,黃裏還帶着俏皮動人的紅暈兒,像個十八歲的'大姑娘。

媽媽說那梅子酸,光看着就酸得流口水。小孩們饞得流口水,就扛着長長的竹竿子偷偷到梅園裏打梅吃,梅子一串串掛滿了枝頭,哪個枝頭上的梅子更黃,竹竿子就朝哪個枝頭上打,一竹竿打下去就“噼裏啪啦”落下七八個。那半熟的梅子是真酸,一口咬下去,那濃烈的酸味就從舌尖直竄上眉頭,把眉頭酸得扭成一座小山,正好刺激孩子們要淡出鳥來的味蕾,越酸越愛越有滋味。

這個時候小奶奶也開始來守梅園,小奶奶守梅園真可謂花招百出,這也足以證明這羣調皮的小孩子有多難對付。小奶奶每天都會不定時來梅園轉上三五圈,有時看她走了,她又故意折回來,有時她來了也不直接進來,她會藏在拐角處靜靜地蹲着,像一隻經驗豐富的老貓,專門捕捉那羣出來偷嘴的小老鼠。功夫不負有心人,每年都有那麼幾回能讓她逮個正着,讓她指桑罵槐地在院子裏罵罵咧咧,算算新賬,翻翻舊賬。大人們躲在屋裏裝聾作啞,小孩幹壞事理應挨一頓訓,就算小奶奶罵着罵着已與偷梅子的事毫不相干,小孩們還得硬着頭皮聽着,這就是做了壞事的下場。

小奶奶罵夠了轉身一走,奶奶就從門裏探出頭來朝她的背影狠狠罵一聲“扁壺”。我以爲奶奶和小奶奶就是那種水火不相容的“仇人”,可後來發生的一件事又讓我改變了看法。

那年小奶奶的鄰居要翻造新房,原來造房前協商好要給讓一條道,這樣可以避免影響小奶奶家窗戶的採光。誰知到了造房的時候鄰居反悔了,硬是要把地基打到小奶奶家的窗戶下面。小奶奶當然不可能讓別人家的牆遮住自己家的窗戶,多次去找鄰居理論交涉,鄰居知道小奶奶跟自家兄弟不和睦,就仗着自己家的人多勢衆蠻不講理,最後鬧到要用武力來解決問題。

奶奶聞訊後勃然大怒,竟敢有人欺負自己這家族裏沒人麼?她馬上吩咐幾個兒子放下手裏的活計全部前去增援助威,鄰居看到小奶奶家來了這麼多兄弟,再也不敢囂張,乖乖地把道給讓出來了。

事後我問奶奶,既然你那麼不喜歡小奶奶,爲什麼還要去幫她出頭呢?奶奶說,家裏的事可以關起門來解決,家裏的人被外面的人欺負了,丟得可不是某一個人的臉,那是丟了一個家族的臉,一個家族要是不同仇敵愾,就會被別人輕視欺負。聽了奶奶的話,我似乎也明白了,小奶奶被欺負,就是因爲家族裏不和睦,別人纔不把你們當一回事。奶奶的做法是在告戒外人,在任何情況下一個家族的威嚴是不可侵犯的。

那麼,奶奶和小奶奶到底是“外人”還是“家裏人”呢?

這個問題還沒等我弄明白,小奶奶先去了另外一個世界,許多年後我奶奶也去了那裏,卻不知道她們到了那邊後還是不是一家人。就像這片梅園,我竟完全想不起它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空園子的。

每年春天一場小雪依然會如約飄起來,日月周而復始不停更迭。梅園裏種過桂花樹,開過滿園的牽牛花,指甲花、水粉花、滿地爬着紅星閃閃的蔦籮,最後成了亂石成堆、雜草叢生的廢園子。一個園子也有它從興盛到衰敗的歷史,而我不管在任何時期都習慣叫它梅園,因爲藏在我心裏的那個梅園裏的梅花,還會在每個春天迎着一場小雪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