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馨的米糖果散文
米糖果，顧名思義由米制成，一塊塊火柴盒大小。吃起來滿嘴得力，米屑噴飛，兼之“咕吱咕吱”地響，的確是一種獨特的享受。這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零食，也是苦澀年代裏難得的美味。炒熟的米粒似乎閃着金黃的希望，醉人的芳香裏帶着絲絲香甜的嚮往，凝聚了我童年時代的歡樂和全家團聚的欣喜。回首往事，苦澀中增加了甜蜜溫馨，單調裏折射出明豔亮麗。
米糖果的製作分三步，首先要熬糖稀。熬糖稀不復雜，但花費時間較長，且需要細心。熬糖稀一般在初冬微寒時，山芋收藏在家已經收了漿，收漿的山芋比剛出土的山芋出糖量大得多。
我父親在外地工作，每年都是父親休假在家才熬糖稀。熬糖稀那天，全家其樂融融，忙碌的同時享受着團圓的溫馨。天沒亮我們就高高興興地起牀，說笑着聚集在堆放山芋的牆角，迫不及待地抱走蓋在上面的稻草，藉着微弱的燈光，七手八腳地揀一些樣子好看、外表光滑的山芋。我家人多，大約要選二三十斤。估計山芋的數量夠了，父親便把這些山芋搬到湖邊，我們挽起袖子一起動手，就着冰冷的湖水抓緊清洗。雖然湖水很冷，冰涼的湖風一個勁地吹着，但想着糖稀的甜香和米糖果，我和弟妹們無不勁頭十足、喜笑顏開。
洗淨的山芋搬回家要切成幾塊，或者剁成幾段，這樣煮熟後揉搓時出糖容易而且量大，而且揉搓不費時間。山芋切成碎塊放進鍋裏就點火燒煮，坐在竈膛下燒火大多是我的任務。燒火不累，坐在竈膛前還很暖和；只是不太自由，不能弟妹一起屋裏屋外跑着玩。但是，山芋煮熟後，可以隨時享受。糖稀熬製過程中，可以看到滿滿一鍋黃綠的汁水慢慢濃縮成暗紅色的糖稀，可以嗅到醉人的甜香，慰藉自己渴望的心靈。
山芋煮熟後根據份量大約分爲三五份。每次把一份裝進家織布口袋，紮好口袋後放進大澡盆裏，然後就把裝有熟山芋的口袋用力在盆裏揉搓。揉搓一會，口袋裏便加些水，擠壓一會再加水。看着父親常常滿頭大汗，我暗自感嘆熬糖稀也真不容易啊！如此反覆幾次，直到把袋子裏的山芋汁水擠壓乾淨後，才如法炮製另裝一袋，再次這樣做一番。
山芋揉搓一結束，抓緊把煮山芋的鍋洗乾淨，再把大盆裏的山芋汁水倒進鍋裏，剩下的任務就是坐在竈膛前燒火燒煮，架勢好像居里夫人在礦渣裏提煉鐳一樣。
坐在竈膛前燒火，一燒幾乎就是一整天。我總是喜笑顏開、滿臉大汗地坐在竈膛前看着紅紅的火苗歡快地跳躍着，熱情地舔舐着黑黑的鍋底；或者帶着渴望的眼神站在鍋邊，看着黃綠色的汁水興奮地翻滾着，一股股濃濃的乳白色水蒸氣宛如潔白的雲彩，在鍋臺上快速地翻滾着，迅速地變幻着，真是形態萬千，變幻無窮。我在心裏總是默默地祝願着，焦急的期盼着！
弟妹們偶爾也換我燒一會兒，但我總是捨不得離開鍋臺。想吃糖稀，怎能不圍着竈臺轉？偶爾學着父親拿一把勺子，在鍋裏舀一勺起來，再小心翼翼地倒下去。看看鍋裏汁水的粘稠度怎樣，天真地認爲可以讓水蒸汽蒸發得更快。因爲這口翻騰不息的鍋裏融入了我們全家的快樂，融入了我和弟妹們對過年的渴望和對甜蜜生活的嚮往。我迫切渴望着快樂和嚮往更快地凝聚在眼前。
夕陽西下的時候，鍋裏的汁水越來越淺，顏色也越來越深，原來的黃綠色不知不覺地變成了暗紅色。孕育一年的希望，不知不覺地就在眼前。隨着暗紅的色澤越來越凝重，糖稀濃度也越來越大。這時候，火就不需要太大、太烈，因爲火一大，稍不注意的話，將要熬成的糖稀就會糊了，味道變苦。辛辛苦苦地忙碌了一年，只有過年幾天可以休息休息，忙裏偷閒地享受享受生活，誰不渴望着吃上香甜美味的糖果，誰願意讓自己辛辛苦苦等待了一年的勞動成果變得苦不堪言？用小火慢熬的時候，糖稀就不會再翻滾，而是不時地冒出一些大大小小的氣泡。每次到了這時候，父母見我和弟妹們眼巴巴地圍着竈臺守候了一天，便會一臉幸福滿足，十分恩賜似地微笑着說：“你們一人拿一隻筷子在鍋裏蘸一下，我來看看糖稀是不是熬好了。”
彷彿飢腸轆轆的人突然看到了精美飯菜，我和弟妹們立刻一人手裏拿一根筷子，用最快的速度往鍋裏一蘸，唯恐遲了一步鍋裏糖稀沒有了；然後慢慢地拿出來，有時候還要把筷子在鍋裏輕輕一攪和，再把粘有糖稀的部位向上，藉以多蘸些。
每次看到我和弟妹們這樣，父母總是慈愛的看看我們，笑罵一句：“一副饞相！”我們笑着彷彿沒聽到，啥也不顧，微微仰着頭，眯着眼慢慢地吮吸着，盡情地享受着忙碌了一天的甜蜜。大多數時候，父母一般不准我們用一雙筷子在糖稀鍋裏攪和，因爲一雙筷子粘的糖稀多。這些辛辛苦苦熬成的糖稀是留着過年前夕制米糖果的。現在吃完了，將來怎麼辦？
等到父親拿起一把勺子在鍋裏舀起一勺，慢慢地往下倒，暗紅色的液體依依不捨地拉扯成一條瑪瑙色閃亮的細線，父親就宣佈糖稀熬成。熬成的糖稀盛進褐色的陶盆、或者小陶缸裏，收藏在隱蔽的地方。這些褐色的陶盆、陶缸同時也收藏了我們熱切的希望和夢想。
糖稀熬好後，便注意最近的天氣變化。逢上連續晴好天氣，前一天晚上淘好一定數量的糯米，第二天矇矇亮就放進早就備好的蒸籠裏蒸熟。糯米蒸熟放到篾編的小平席上，曬在冬天不併強烈的陽光下。用糯米制成的米糖果吃起來酥脆可口，秈米制成的米糖果太堅硬，誇張一點說，會崩掉大牙。開始幾天，熟糯米每晚收回家都要全家老小一齊上陣動手搓揉，把粘在一起的米粒分開，分得一粒一粒清清爽爽。熟糯米曬到揀一粒放在牙齒上一咬“咯蹦”一聲，纔算徹底曬乾。搓揉不開的小飯糰子，便放進煮飯或者煮粥的鍋裏。
糖稀，熟糯米都準備齊了，最後一步就是製作米糖果，這是我們小孩子朝思夢想的事情。猶如一臺戲在過年前夕終於進入了高潮，到了最精彩的時刻。
製作米糖果的師傅每年都是和新年的喜悅一起如期到來。不論到誰家，我們小孩子都要在第一時間帶着渴望的神色跑去看看。彷彿搶先看了一眼，師傅就會立刻到自己家。看着別人家制作糖果，可以解解眼饞。不論在哪一家，米糖果製成時，大人都會溫和地笑着隨手遞給我們這些圍着看的小孩子每人三兩個，讓我們提前解解饞。
盼星星、盼月亮，製作糖果的師傅進了家門。我和弟妹們都蝴蝶圍着鮮花似的圍在周圍，看着師傅的一舉一動，似乎看到了香噴噴、甜絲絲的米糖果。這時候，小孩子們一般是幫不上忙的。看着盛着糖稀的陶缸從隱蔽的地方搬出來，我心中彷彿升起了一輪希望的太陽，嗅到了生活的甜蜜芳香。眼見着收藏蒸熟曬乾糯米的布口袋從衣櫃裏取出來，我的眼裏充滿了無限的渴望。
看看煮飯的大鍋裏，製作米糖果的師傅先把大約三五斤用過無數遍黑色鐵沙倒進鍋裏，竈膛裏大火加溫一陣後，師傅從熟糯米里每次舀出一兩斤，倒進鐵砂微微發紅的鍋裏，鍋裏立刻響起“噼裏啪啦”的爆炸聲。我和弟妹們在一旁也綻開笑臉，喜不自禁。一兩分鐘後，鍋裏的糯米里全部炸開後，師傅便迅速用一把特質的鐵鍬似的鏟子剷起鍋裏所有的鐵砂、米粒，隨即倒進旁邊的鐵篩子裏，輕輕篩幾下，鐵砂漏下後再倒進鍋裏重複使用。鐵篩子裏炸開的米粒稱爲米泡子，白胖裏帶着金黃，十分可愛，十分誘人，集中在一邊備好的乾淨稻籮裏。這就是用來製作米糖果的主要成分。
米泡子炒好後，緊接着就是製作米糖果。這也是最令我們心動和嚮往的.時刻。
師傅會根據米泡子以及糖稀的數量，決定分幾鍋做完。製作前把鍋洗乾淨，防止有雜物吃了磣牙。師傅先在鍋裏倒進一定份量的糖稀，就開始加溫。等糖稀燒得冒出一陣陣青煙時，迅速把一定數量的米泡子倒進鍋裏，緊接着用大鍋鏟趕緊翻炒幾下，既防止糊了，也是讓糖稀均勻地粘在米泡子上。
看看米泡子和糖稀在鍋裏攪拌勻後，用鐵鏟快速剷起來放進案板上早已準備好的可以隨意放大、或者縮小的深約一寸多的木框裏。師傅根據出鍋米泡子數量的多少，立刻固定好木框，再用直徑大約二十公分、長約一尺多的圓木，在上面用力來回滾動擠壓幾分鐘，米泡子和糖稀混合物溫度也降了一些，就鬆開木框。圓木滾動時，我們的目光和渴望的心靈也隨着圓木來來回回。滾動擠壓的圓木是空心的，中間用一根鋼筋、或者硬木穿過，兩邊各留出一隻手的寬度，以便兩手握着，讓圓木自由滾動。
這時候，大師傅會拿出一把鋒利的菜刀，看看撤去木框已經凝固的混合物，用一根長木尺瀟灑地比劃着，迅速依次分爲整整齊齊幾長條；接着運刀如飛，把每長條切成火柴盒大小，這就是我們盼望已久的米糖果。每年製作米糖果那天都是我們最高興的日子。因爲在這一天，父母允許我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甜蜜和滿足使我們興奮得勝過過年！
有些家境富裕的人家，還用芝麻、或者花生米趁此機會製成芝麻糖果、花生糖果，這些是糖果裏的精品。即使在這一天，家長也是有計劃地分給孩子們幾塊，不允許孩子們多吃。因爲這些精品要留着過年時待客。
米糖果製作結束，我弟妹們大體也吃飽了，臉上、嘴邊到處都是米粒。父母看我們打着飽嗝一臉的滿足，便趁此機會把米糖果裝進口袋，收進衣櫃，或者吊在屋樑上。既是爲了春節期間食用、待客，也是爲了細水長流。在物質匱乏的年代，這些米糖果就是最上等的糧食，既可以解饞，也可以幫助家庭度過春荒。
米糖果，今天看起來普通平常，很多年都沒看見農民在年前製作過。我家也多年沒有製作米糖果，或者芝麻糖果、花生糖果。偶爾，我爲此曾萌生過一絲絲淡淡的失落。米糖果金黃的顏色、甜甜的滋味、濃濃的芳香，吃起來滿嘴得力的愜意，全家團聚的歡樂幸福，全村沉浸在新年氣氛裏的祥和溫馨，在我心裏鐫刻了鮮明的印記，每次想起都會覺得十分甜蜜，無限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