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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人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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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人家散文

看着走進來的男人,我爲老闆娘叫屈!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漂亮幹練的老闆娘,會嫁給這麼一個有“味道”的男人!

黝黑的膚色,臉上落滿了灰塵,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好似鳥窩一般,再加上滿臉的絡腮鬍子,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兵荒馬亂的逃難者。最讓人受不了還不是他的個人形象,而是他身上的味道!

看着他向我這邊走來,我想捏緊鼻子捂住嘴巴。可是沒想到的是,他走到我的面前停了下來。只見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向我伸出手來,微笑着問“你是新來的吧?”我聽着他的問話,慢悠悠的站了起來,屏住了呼吸,暗暗祈禱,千萬可別吐,因爲他身上的味道太濃。酸酸的汗味夾着臭杏的味道,混合成說不出來的味道!我象徵性的和他握了一下手,淺淺一笑溜到了旁邊,看大家和他打招呼,我繼續撇嘴,在心裏替老闆娘“喊冤!”

中午時分,李叔的一聲“開飯嘍!”這是大家最願意聽到的聲音。每天早上五點半乾活,一直到中午十二點,大家的確餓了,都迅速地放下手中割杏的“飛刀”,飛奔飯堂。幾個男人一桌,我們女人兩桌。只聽青尖叫着說“哇塞!年輕二十歲喲!”我順着青的目光看了過去,也是一愣,發現這時的老闆,就像換了一個人似滴。潔白的汗衫,灰色的短褲,洗的整齊的頭髮,雖然還很長,但已不再是那麼凌亂,他濃濃的眉毛下,鑲嵌着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雖然還是一臉的倦容,可是他深邃的眼神透露出來的是商人特有的精明!

只見他挑了一下眉毛,笑着對青說,“再不換掉裝束,怕是別人會好心給我一塊錢,買饅頭吃的。”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角的餘光撇向了我。我暗自心驚,裝作若無其事的低頭吃飯。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了院子裏的拌嘴聲,是老闆和老闆娘的聲音……

我懶得去理會。中午也就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我要抓緊時間睡覺。

他們的爭吵聲越來越大,就聽老闆吼道,“這是串紅,爲啥杏幹會這麼小?”

老闆娘:“問你呀!那麼大的價錢,全是水杏,根本烤不出幹來!”

“放屁,別人家的同樣是水杏,爲啥杏幹就那麼大?”

“別人家收回來的杏還大那,你咋不說?”

“人家杏大,價錢還大呢!和你要本錢,你不給打款,會收杏?”

“說的是人話嗎?杏幹都賒出了,我哪來的錢?你家沒米下鍋,你不知道?”

“看看這幾盤子杏幹都烤熟了,你幹嘛去了?你除了犟嘴,還會幹啥?”

……聽到這裏,我實在聽不下去了。我知道這幾盤子烤熟了的杏幹,是在前天老闆娘生病的時候出的錯。

還記得大前天,那場毫無預兆的大雨。

當時割好的杏幹都擡到了院子裏,準備撒糖入烤房,一個悶雷過來,豆大的雨珠很快串成了雨線,噼噼啪啪敲打在了割好的杏幹上面。老闆娘聞聲從烤房竄了出來……因爲她懂得,杏幹一旦着了雨水,烤出來的顏色都會是黑色,賣相就會大打折扣。她顧不得別的,迅速拿來了塑料布,指揮大家蓋好杏幹。由於當時雨太急太大,她渾身上下的衣服已被溼透裹在了身上。看着她打着寒戰,依舊堅持不懈地忙碌,我對她頓生了敬畏之心。要知道烤房裏的溫度,不會下六七十度,最高溫度是八十多度,再被這個雨天一淋,這溫差算得冰火兩重天了!沒等到下午,老闆娘就開始發燒嘔吐。可她依然拖着疲憊的身軀,招呼着大家幹活……

今年端杏幹盤子的幾位大哥都是新人,他們更本不懂杏乾的燒烤火候,也只能勞累老闆娘了。到了晚上還是出了岔子,由於老闆娘沒有及時提醒,最底層的杏幹還是烤熟了好幾盤子。

我出來的時候,老闆正在蹲着挑揀烤熟的杏幹,老闆娘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臉上滾動着大顆的淚珠。我伸手拉她起來,提醒她注意身體,告訴他大夫一會兒還要來給她掛吊瓶。她聽了我的話,淚珠流得更快了。我摸摸她的額頭,還是有點燙,便推她進屋休息……這時,老闆聽到我的話,慢了半拍地問:“你怎麼啦?”老闆娘沒有理他,隨我進了屋,老闆也跟了進來。他把手強行放在了老闆娘的額頭,一臉的愧疚,“你怎麼不休息?!幾個爛杏還比命值錢呀!”我看着他一百二十度的大轉彎,暗自讚歎,“阿彌陀佛,還好,不是錢奴呀!”

聽着老闆和老闆娘各自述說心裏的委屈,我轉身退出,並體貼地問了一句,“要不要關上房呀!”只見老闆娘的臉上架起兩朵紅雲,老闆也不好意思地順了順頭髮……

手中飛舞的割刀機械地運動着,機器的轟鳴聲也淹沒了人聲的嘈雜……

這時,門口響起了刺耳的喇叭聲,這是在召喚老闆新的出發。

老闆娘默默地送出門口,遞給老闆一個白色的手提兜,告訴他,裏面有換洗的衣服。老闆接過提兜,叮囑老闆娘好好吃藥,注意多加休息。此時他的眼裏寫滿了愧疚,因爲他懂,自己的.一大串叮囑,都是屁話,夜間烤房的火候,妻子能不管嗎?回家的一箇中午,他究竟做了些什麼?他上車時對妻子的一瞥,又有着難言的牽掛。不是他不想在家幫她,是不能留下!杏子的成熟期本來就短,再加上春天不合時宜的一場大雪,凍了正在怒放的杏花,所以杏子已經大大減產,如果再不出去搶購杏子回來,別說是掙錢,怕是烤房的一切費用都回不來。他的負擔他知道,她也懂他的辛勞,四目相對,有的只有相互祝福――平安!

一盤一盤割好的杏幹高高摞起來,老闆娘招呼着老趙大哥出房,入房。一陣緊急忙碌,老趙大哥的汗水溼透了衣背,臉色也因烤房的溫度,變得通紅通紅。他拿來了開水杯放進一小點鹽面,聽說這樣可以補充水分和體力。見他在我對面坐下,我也稍微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只見他稀疏的頭頂,冒着熱氣,大顆大顆的汗珠,順着鬢角流向脖根,他坐在那裏也微微喘着粗氣。

說真的,這也是難爲他了。雖然活不是太重,可對他68歲的年齡來說也是透支身體。

老趙大哥六歲就失去了母親,他是由奶奶帶大的,在他結婚後,第三個孩子長到三歲的時候,妻子也無情地拋下他們父子四人走了。他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沒有了悲傷的時間,他要努力掙錢,養他苦命的孩子長大。他選擇了最危險的工作,在煤窯做了一個下窯的零時工。因爲這個工作時間短,他方便照顧家,也比較掙錢,工資月月也都有保證。至於個人的生命安全,他交給了菩薩,每天他都會祈禱,求菩薩保佑他安全,保佑孩子們一生平安……就這樣日子攆着日子,孩子們在艱難的生活中慢慢長大,也一個接着一個成了家,都有了自己的安樂窩。他也慢慢變老,可他還有着自己的打算,他想乘自己的身子骨還硬朗,給自己掙幾個養老錢,以免以後和孩子們開口難。他告訴我,去年他給快遞分揀貨物,由於年齡大,眼神不好,所以老闆辭退了他。他今年種了十幾畝玉米,可是天氣太過乾旱,都有一個月沒下雨了,他覺得種地收入無望,所以才又選擇出來打工……

老闆娘的一聲“老趙大哥”把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老趙大哥依舊拿着水杯無動於衷,大家都笑了。老趙大哥擡起頭,看着大家莫明其妙地笑,也跟着傻笑了幾聲。這時,老闆娘的聲音,又提高了幾個百分貝“老趙大哥!”老趙大哥回過頭,連忙站了起來,走向老闆娘,聽着她的吩咐。

看着夕陽中,鍍了金色餘暉的老趙大哥,拖着疲憊奔向他晚年的計劃,我的割刀也在空中少做了停留,繼續飛旋我的生活……

清晨,是男人們最忙碌的時候,由於翻杏幹比較快,三個端杏核盤子的男人,就如飯店的跑堂,來回穿梭在我們十幾個女人中。東邊喊端來,西邊叫端走。看着冒着熱氣的杏幹,老闆娘吆喝着重複,每天早上不變的臺詞“翻的圓乎點,把手擦乾淨點,別帶水,把杏幹翻的大一點……”那邊喊,給我拿幾個盤子來,這邊又叫,來一筐杏。老趙大哥用手推車,推來了高高的一摞盤子,給大家分開,龐伯也用手推車,推來了杏子給大家分開,一人的兩筐,兩人的四筐。這時的徐嬸不幹了,說她筐裏的杏太小,她要換一筐大的。聽到這裏,龐伯不幹了,因爲那樣一來杏子就沒有辦法分下去。他們僵持着。割杏的女人們,都希望龐伯把小杏給了別人,自己分筐大的。雖說,大家嘴上都說,不在乎那一塊五毛錢(割好的一盤杏,給一塊五毛錢加工費),可又那麼在乎杏子的大小。大杏畢竟割得快一點,也就可以多掙幾塊錢了!

老闆娘聞聲趕了過來,她吩咐龐伯,“先把那筐小的放一邊,等最後分給大家,一人一堆也算公平吧!”龐伯不太情願地搬走了那筐杏,又搬來了一筐。誰說來回的路不是多遠,可是來回的搬運,龐伯還是有點吃力。雖然他的年級比老趙大哥小兩歲,但是從面相上,他還是長了老趙大哥幾歲的樣子。

龐伯有兩女一男,兩個閨女分別嫁到了外地。他的兒子年近三十還沒有成家,去年的時候,他給兒子在縣城買了一套樓房,首付二十萬,房貸每月兩千多,所以他有着“馬不停蹄的生活動力……”

在他出來的第五天,女兒們都回來了,可是他沒時間回家。就在昨天女兒打來電話,要他晚上回去團聚,說她們今天要回去了。可是由於天氣原因,老闆娘沒有讓龐伯走。給他打開了視頻,讓他和女兒外孫說話,二十多分鐘的視頻,龐伯沒有幾聲言語,只有對着孩子的姥爺聲,呵呵的傻笑。他的眼裏閃動了,男人眼裏少有的淚花……

二十八天的大集體生活,到今天進入了尾聲。老闆弄來一桌肉食,也算是對大家的犒勞。

以往的不快和磕磕絆絆,在這酒宴上都成了搞笑的插曲。龐伯笑許嬸太奸,許嬸說龐伯偏心。他們的一言一語,趙姐又說像打情罵俏,大家聽了又是一陣鬨堂大笑。老闆娘問趙大哥明年是否還來,趙大哥的回答是,只要耳朵不再聾,他會考慮來的。他實在的回答,又是大家調侃的笑料,只聽王姐嬉笑着說,趙大哥是體貼老闆娘,他怕老闆娘喊破喉嚨。老闆娘聞言,笑着看着趙大哥,眼裏多了一份吼過的歉意。趙大哥一如既往的,呵呵傻笑着,說自己的身體沒問題,只是耳朵很耽誤事……

一頓“分手”飯,大家吃的喜笑歡顏。臨別的時候,老闆和老闆娘一家子送我們到門口,一聲明年見,預示着圓滿。

在車子行到公路口的時候,李叔要求下車,大家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因爲大家都知道,他離家還有三十多裏的地。李叔笑着告訴大家,他要去精神病院,給老伴續交住院費。已經拖欠醫院十幾天了!他說老伴得了精神分裂症,住院也快仨月了!聽到這個消息,看着李叔一臉的平靜,我對他多了一份發至內心的敬佩。

望着李叔清瘦的身影,上了遠去的長途汽車,耳邊響起他那一聲“開飯嘍”笑着幫大家張羅碗筷的模樣,還有他時不時吼的那聲蔚縣秧歌,沒有想到,如此樂觀的老人,又有着怎樣心酸的故事……

車廂裏,龐伯和趙大哥說,過不了三五天青玉米該上市了,他今年種了七八分,如果沒事幹,煮熟自己出去賣。趙大哥說他回去還不知道幹啥,看看天氣如果還不下雨,他想過些日子去壩上,幫人家揀土豆。龐伯囑咐趙大哥,如果出門注意身體,少掙點也別累壞了。李姐說附近有找人拉豆角絲的,問他們去不去?兩個老人聽了都是眼前一亮。大家一起約定,下一個“目標”重逢!

看着窗外路邊野花的怒放,我們也一起奔向各自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