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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靜靜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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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果讓我幫她打聽,南城根有租的房沒。我隨口應允,卻忘了。那時,黑夜挾裹鳥羣,從東而來,紛紛揚揚。葉果拉下飾品店的卷閘門,鎖上,嘩啦啦的關門聲,讓步行街都在抖動。葉果有急事,先走了。她一年四季都是紅眼睛,是哭的,還是隱形眼鏡磨的?她說熬夜熬的。我想不通,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女人,有家有室,有多少黑夜需要熬。或許我真不懂,正如一句歌詞,白天不懂夜的黑。

煙火靜靜開散文

從步行街回南城根,十分鐘。這是一座小城,從光鮮時髦到灰舊破爛的距離。這段距離,不遠不近,足夠一個人丈量出城市與農村的隔閡。

到第二次,葉果問起房子時,我只有胡亂搪塞。她的飾品店很暖和,各種毛絨玩具、零碎飾品擺在屋裏。進出的顧客很多,生意也不錯。葉果坐在一堆狗熊裏,玩着電腦,儼然一副老闆的架勢,店裏的生意有兩個二十歲左右的姑娘打理。有房、有錢,無憂的生活讓她早早爲上幼兒園的女兒開始存錢。她目前唯一的願望就是考個駕照,她說她笨,分不清油門、剎車。

僱個司機,反正你是款婆。

咦,沒那必要,還要給我家姑娘攢錢。到她上大學,我給她二十萬元,讓她去加拿大留學。

你二十一歲就生了孩子?

說來話長了。我上地校時,跟一個男的好上了,我去他們家,他們家人對我很好,畢業後,迷迷糊糊就結了,我們家在慶陽,我爸媽也沒有過多幹預,後來就懷上了,還是迷迷糊糊,生下是女孩,挺可愛,她奶奶可疼了。這些是葉果告訴我的,她說時,眼睛定定瞅着牆角掛着的一個布娃娃,布娃娃的碎花藍色裙襬晃盪着。她綴滿雀斑的眼角掠過一絲笑。還說你呢,好多人都說,你這麼年輕,姑娘已經那麼大了,我就說那是我小妹妹,私下裏,我就讓她叫我姐姐。葉果說着,多像一個孩子,稚氣未脫,可她已經是一個五歲半孩子的母親。

給誰租房啊?我問。她給我擠擠眼,暗示不要說。我們到店外,她才摳着指甲蓋上的一朵花,說,給那個瘦瘦的店員,你見過。哦,有點印象,愛塗淡紫色的眼影,愛刷睫毛膏。就她,她不敢回家了,我讓你給她打問打問,在南城根住下,上下班方便些。

後來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個瘦瘦的店員懷孕了,她才十九歲,東二十里鋪人。在葉果店裏上班之前,有沒有男朋友,葉果不知道。但上了半年之後,那姑娘談了一個男朋友,也就二十歲,到葉果店裏來過一次。個子不高,臉白,頭髮從兩側削光,頭頂留一溜,跟雞冠一樣。葉果也沒有在意他們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何況她也沒有權利去管一個十九歲的姑娘。但接下來的事情差點兒讓葉果崩潰,她只能用瘋狂形容,現在的孩子真瘋狂,用她的話說,她當年冒天下之大不韙,已經夠狠了,而那種狠還有一種責任感存在。現在的孩子把一切都當兒戲,貞操、未來、尊嚴等,沒有不被他們摔破的'。當那姑娘苦逼着臉給葉果說懷孕的事時,除了茫然和恐懼外,還有那麼一絲若隱若現的無所謂。葉果徵求她的意見,她輕描淡寫地說,打了,生下來是禍害。

這份淡定和成熟讓葉果脊背上冒了一層冷汗。葉果給那男的打電話,說了情況,剛開始他說有事,忙完了過來,後來直接說來不了,再後來乾脆關機。直到這時,那姑娘才嘩啦啦哭開了,眼淚冒出眼瞼,沾在睫毛上,她一擦,黑乎乎的睫毛膏塗了一臉,像熊貓。

葉果說去大醫院做,安全些,那姑娘死活不去。說怕見人。後來葉果才知道她手頭只有二百元了。葉果想不通她一個月給她發兩千元的工資,她一沒給家裏,二沒大吃海喝,怎麼就花得幾乎分文不剩了。沒辦法,葉果只好帶上她,找了一個親戚,託人在一家廠辦醫院裏,靜悄悄地做了。做完後,那姑娘除了一臉蒼白,就是平靜,似乎在她身上沒有發生任何風吹草動。或許她的平靜來自一種解脫,她完全不會去考慮一個生命從她雙腿之間魂飛魄散了。

不敢回家,又無處可去,葉果只好帶到她家裏了。她的房,三室一廳,就她一人住,孩子在奶奶家,偶爾接過來,跟她睡。丈夫常年在外,是隴南,還是甘南,我沒記住,只有逢年過節回來一次,放些錢,就走了。他們也有矛盾,而且矛盾在不斷醞釀着,發酵着。至於矛盾的罈子裏裝着什麼,我不知道。葉果把那姑娘接到她家裏,住了五天。後來,據說那個男朋友來過一次,拿着三百元,提着一盒牛奶,他說他也沒錢,這三百元是偷家裏的,前幾天電話沒電了。

也就是這時候,葉果想起了讓我在南城根找房。

在南城根住了那麼久,我從來沒有在巷道里完整地溜達一圈。我不喜歡東家進西家出,打問有房沒,那些藏在門後的看門狗,總讓人措手不及,心驚肉跳,還有房東,那防賊一樣的眼神,盯得人不寒而慄,末了那句,沒房,像一隻破鞋,呼啦一聲扔到了你臉上,讓你在失落之餘,還掛上了狼狽相。

還好,找了一間。我打電話告訴葉果,她說忙着進貨,讓我領一下那姑娘,可我明顯聽見了她說話時的哭腔。我到步行街口,那姑娘站着,提兩個包,還是瘦瘦的,穿絲襪,頭頂一個蝴蝶形大發卡。臉像衛生紙,有些皺,但泛白,她依舊沒有忘記塗淡紫色的眼影,還有黑乎乎的睫毛膏,然而把這些色彩描摹到一張蒼白的臉上,多少有些不搭調。我幫她拎了一個包,她跟在後邊,踢踢踏踏走着,我問葉果在店裏不?她努努嘴,說,好像吵架了。我再沒有問什麼。我們從步行街到南城根,經過民主路、百貨大樓、尚義巷,用了20分鐘。這是一個姑娘從枝頭飄落到地上的距離,也是一個姑娘把澀果從心裏掏出來重新裝進衣兜的距離。

我們穿過長長的巷子,那些碉堡一樣的民房,擠出了細密的陰影。

此後的好長時間,那個姑娘我再也沒有見過。由於雜事纏身,葉果也沒有聯繫過。時間像那南城根上空的褐色鳥羣,飛來了,又飛走了,除了幾根柔弱的羽毛飄落,就了無蹤影了。只有灰白的天空,像一方井,晃盪着流年,晃盪着日漸凋零的歲月。

我差點把葉果忘記了,一個夜幕鋪開的晚上,她打來了電話,她說,她離婚了,回慶陽去了。

那一刻,五里外的夜空,誰放起了煙花,不是節日,也無晚會。絢爛的煙花,多像夜幕上繡着的花朵,靜靜開着,永不凋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