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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一位飼養員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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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自己的職業生涯,凱斯勒說:“我喜歡與那些沒人在意的動物打交道。”小型哺乳動物確實上不了報紙頭版。過去的幾年,凱斯勒都將注意力傾注在一種長着齙牙的裸鼴鼠上,它長得就像“軟軟的男性生殖器”。凱斯勒總是會愛上一些有點冷門的動物。他曾癡迷於紅熊貓,也喜歡過鼴鼠,還鍾情過普氏麗松鼠和月鼠。凱斯勒帶着敬佩和一絲驕傲的口氣說,月鼠在自然界沒有天敵,因爲它太難聞啦。

散文:一位飼養員的告別

動物園飼養員是一份不常見的工作。嚴格來說,凱斯勒是一位博學的生物學家,但飼養動物卻是他的最愛。動物飼養員雖然要負責餵養動物並且打掃它們圈內的排泄物,但真正的工作其實是觀察、密切注視動物們的身體和行爲。一旦稍有變化,那便意味着它們有些不對勁,那時飼養員得想出解決辦法。

比如動物園裏新來了兩隻狐猴,凱斯勒小心翼翼地讓它們住進小型哺乳動物之家。但他注意到,新來的傢伙始終在接近地面的高度活動。這並不是狐猴正常的行爲,樹頂纔是狐猴自由自在的空間。難道是因爲一直生活在這裏的另一隻狐猴莫莉霸着高處嗎?經過多日觀察,凱斯勒最終確定莫莉對這兩隻新來的狐猴不具備敵意,威脅它倆的其實是一隻巖狸。巖狸被轉移到另一個籠子,瞧,倆狐猴回到樹上生活了。

狐猴是一種很容易瞭解的動物。你只要花上半個小時觀察莫莉,幾乎就能讀懂它的所思所想。相比之下,凱斯勒在爬行動物館整整待了一年半,才能準確看出哪條蛇身體有異樣。凱斯勒說:“只要你認真地觀察動物們,很快你就會忘了自己是誰、在幹什麼,不會意識到自己只是個觀察者。這就像讀一本小說,最投入的人才能體會到書中人物的所思所想。”

凱斯勒工作時總是全副武裝後(橡膠靴、一次性手套、大口罩),纔會接近動物們。他解釋說,靈長類動物很容易傳播細菌,飼養員攜帶的皰疹病毒足可殺死一隻強壯的'大猩猩。

華盛頓國家動物園的小型哺乳動物之家裏有百餘隻動物,每隻都有一個6位數字的編號,凱斯勒能準確叫出每一隻動物的編號。凱斯勒是一個很博學的人,除了動物研究,他在哲學、自然科學、小說、戲劇方面都有所涉獵,發表過數十篇論文,結婚30年了,他仍然會給妻子寫14行詩。在退休的前一天,凱斯勒最後一次爲來動物園參觀的遊客們做了“如何與哺乳動物相處”的表演。這天,動物園的電工琳達?霍普金斯也成了遊客中的一位,以此向凱斯勒告別,他倆在這裏已經共事11年了。遊客中還有一位全新面孔蘇茜?凱恩,她是聽說了凱斯勒要退休的消息後,特地從其他州趕來的。幾年前,凱恩曾給動物園發了封電子郵件,諮詢該如何爲自己的寵物裸鼴鼠搭個窩,凱斯勒看到郵件後給了她詳細的回覆。

“在獨處或與動物相處時,我都比跟別人在一起要安心。”在人羣中,凱斯勒總覺得自己在表演。每天動物園閉館後,他都要跑到小型哺乳動物之家來,和動物們單獨相處一段時間平復一天的心情。如今,凱斯勒就要卸下自己喜愛的工作。銀屑病關節炎使得他不得不在59歲時提前退休。最近他的病倒是好多了――他接受了單克隆抗體血清注射,但身體要逐步好轉。“飼養動物很費體力,我現在的身體狀況沒法再繼續工作了。”退休後,凱斯勒想和妻子去旅遊,還要寫作。

1978年與長臂猿威廉共處的那段工作經歷是凱斯勒一生的轉折點。威廉小時候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後來因爲在圍欄裏折斷了臂膀住院。小長臂猿在醫院待得時間太久,以至於傷愈後父母將它拒之欄外。而由於在醫院的經歷可怕又痛苦,威廉對人類又是恐懼又是惱怒。於是,它有段時間就被動物園隔離,沒有安排參觀。

凱斯勒每天都會坐在威廉的圍欄裏,不做一丁點兒讓威廉感到威脅的事,凱斯勒解下面罩,褪去手套,只是陪着它。一開始,威廉會在離凱斯勒最遠的角落裏拉着樹枝盪來盪去,故意無視屋子裏這個重達130磅的人類。一個星期過去了,威廉離凱斯勒越來越近,直到它在蕩過來時能用自己的雙腳撓到凱斯勒的腦袋。最後,威廉能把頭埋在凱斯勒的T恤衫裏熟睡。

36年前,當小長臂猿威廉陷入孤獨與恐懼時,它年輕的飼養員凱斯勒也在病痛中掙扎。凱斯勒患上嚴重的關節炎,行走得拄着柺杖,腦袋無法轉動,每次睡眠不超過一個半小時,他甚至給自己的心理醫生打電話,說想要來一次乾脆又簡單的自殺,工具都準備好了――不過是把一條橡膠水管和幾塊毛巾塞進汽車的排氣管裏罷了。心理醫生爲此讓他住了4天院。每當處在生命的低谷時,是動物教會了凱斯勒要堅強起來,做個快樂的人。“連動物們都知道,如果現有策略行不通,那就改變它。和動物們在一起工作使我漸漸不再只關注自己的病痛,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動物們鮮活的生命上。照顧威廉的那段日子,不僅是我陪伴它,它也在陪伴着我。最終它對我產生了信任,這對我倆來說都是非同一般的自我突破。”

離開動物園後凱斯勒會想念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看着吼猴吃東西。雌吼猴霍拉喜歡吃長得直直的甜菜根。如果某支菜根是彎的,霍拉會把它撿起來看看,然後再放下,去吃別的東西,過一會兒她又會回來,似乎是爲了查看自己不喜歡的菜根部位是否仍然存在。說不定那部分就真的消失了呢!“你可以從霍拉身上學到很多樂觀精神,”凱斯勒說,“很多人對我說,這沒什麼值得觀察的,霍拉只是很笨而已。”凱斯勒卻搖着頭對人類的自以爲是表示無奈。

最讓凱斯勒惦記的還有狐猴莫莉。狐猴和吼猴是小型哺乳動物之家裏少數幾種異常享受人類撫摸的動物。不過,狐猴可當不了寵物,它還沒進化好,不能陪伴人類。莫莉想要人按摩肚子的時候會暗示凱斯勒,跟狗狗沒啥兩樣,然後凱斯勒就會滿足它的願望。於是,在最後一個工作日的深夜,告別了所有的人和事之後,凱斯勒又一次溜去看莫莉。見到凱斯勒,莫莉果然又做出了按摩肚子的暗示。

夜已經很深了,可凱斯勒還在不斷推遲離開的時間。新來的狐猴格斯太關注搬家的事,顯然還不能理解“再見”的意思。不過,它似乎想對凱斯勒說句再見。雖然動物們對凱斯勒早就非常熟悉,但這個夜晚,所有醒着的動物們的目光都緊隨着凱斯勒,最後一次目送它們年老的飼養員離開。凱斯勒最終沒忍住,還是哭了。淚眼婆娑加上夜晚光線不好,凱斯勒摔了一跤,連帶着把一直陪着他的夜間值班員蘇珊娜?霍柯也絆倒了。“我很抱歉,很抱歉。”凱斯勒說。“沒關係,我沒事。”霍柯很快回答,“晚上這個時間,路確實不好走。”她大方地開解,還扶凱斯勒站起來。凱斯勒沒事,至少他沒讓人覺得他有事。片刻後,他再次鎮定,繼續表演。“啊,這真算得上個驚喜!”他輕快地說着,在霍柯的攙扶下走進寒冷的夜色。

他身後的動物園內,百餘號“居民”還沒意識到戴維?凱斯勒做它們飼養員的時代已經畫上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