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曾飄散的菊花香散文隨筆
一場秋雨，一份秋涼。
早起打開窗，細細的小雨正起勁兒地敲打着窗櫺，濺起晶瑩的雨花。一隻小鳥在雨中急促地飛着，瞬間鑽進了眼前的樹蔭。
秋雨綿綿，秋風悠悠，很容易讓人的腦海浮現一種意境。
那些年我家住在鄉下，我在公社的中學念初中。當時的教學活動有一項重要內容，就是時常參加農忙勞動。
一個暮秋的傍晚，我參加完學校組織的秋收勞動，沿着鄉間土路從翠花村往幾裏以外的家裏趕。掠頂的烏雲飄浮着，漸漸連成了一片，顏色越來越深，一場秋雨就要到來。
我走到沿途的鴨子場村的時候，一陣緊似一陣的濛濛細雨頃刻間飄了下來。好一場秋雨，我奔跑着。當我走近鴨子場村，踏上村邊小河上的小木橋時，無意中看到對岸的一戶院子那麼的眼熟。哦！想起來了，那是我曾經的一位同學的家。於是，我迅速跑下小橋，拐到他家的院門口，“當、當、當”敲了幾下門，並喊着我同學的名字。聽到敲門聲，有人搭着話走出屋。一位俊俏的姑娘微笑着爲我打開院門，請我走進屋裏。看這姑娘的年齡，我猜想，她應該是同學的妹妹。
我的同學正坐在炕上養傷，前些天他下地幹活時不小心腿受傷了。聽說我來了，他滿臉的興奮，我們緊緊握着手，相互問候着。他是我的初二同學，同班同桌。說是同學，其實我們在一起上課僅僅二十幾天。他因爲家裏生活困難不久就輟學了。我們在一起上學的時候，我來過他家，當時他邀請我到他家裏串門，品嚐果樹剛剛結的新鮮果子。那次我來，他告訴我他還有個妹妹，不過他的妹妹有事出去了，不在家。這次他的妹妹剛好在，他就把他的妹妹介紹我認識，就是剛纔給我開門的姑娘，她叫翠蘭。
這會兒，翠蘭看着我們嘮的槓歡，笑着轉身出去了。
半個多小時的工夫，翠蘭回來了。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穿件藍底兒小白花的罩衣，裏面襯衫的白領向外翻着，兩隻袖口挽着；她的臉上漾着兩隻小酒窩，綻出甜甜的笑靨；那烏黑的.秀髮攏向腦後，上面彆着一副鑲嵌花蝴蝶圖案的髮卡，一條俏麗的馬尾辮不時來回晃動着。她的左手拎着一個竹籃，裏面裝滿了芸豆、芹菜、西紅柿等蔬菜；右手提着一窄條肥瘦相搭的豬肉。
“翔哥來了，晚上就在我們家吃飯吧！我剛到小鋪買了肉，又到園子裏摘了這些菜！”翠蘭衝我們笑着，似院外小河的流水，送來淙淙的滋潤。是啊，在這樣一個暮色四合的半路上，秋雨陰涼，聽到這樣溫暖的話，多麼的感動啊！
不過，我還是謙讓着，“不了不了，坐一會兒避避雨，我就走！”
我的同學忙抓起我的手，“不吃飯可不行，瞧不起老同學啊！？”他的態度十分熱情，又十分誠懇。
翠蘭放下手裏的東西，站在一旁挽留着我:“吃完再走吧，翔哥，來一趟不容易的。我哥跟我經常提起你，說你學習好，作文寫得漂亮。哦！對啦，我還有幾個書本上的問題想求教呢！”
熱情之下，我欣然應允了。翠蘭聽了滿高興，哼着小調兒去廚房準備晚飯去了。
同學拉着我的手，嘆了一口氣，說：“我的母親很多年以前就去世了，這你是知道的。父親看場院兒，還很少回家，平時家裏就我們兄妹二人。”其實上次我到同學家的時候，這些事兒他已經跟我說過了。這次他又向我提起，足見其沉重的心態。“書我不念了，說啥得供我妹妹唸書。翠蘭今年初一了，我再怎麼苦累也得讓她高中畢業啊！”我的同學有點激動，我勸着他，不過我的心裏有些不好受。
我們嘮嗑間，翠蘭把飯菜做好了。我在炕上放好餐桌，翠蘭把菜一一端上，西紅柿炒雞蛋、肉炒芹菜、肉燉土豆芸豆，小白菜、小蔥蘸醬，共四個菜。翠蘭又盛了三碗米飯，我們每人一碗。在上世紀一九七八年百姓生活十分清貧的環境下，在農戶人家吃穿還很犯愁的窘況下，我在同學家裏能吃上這麼豐盛的飯菜，着實讓我感動不已，剛剛被雨淋過的涼意悄然散去，我的心裏熱乎乎的。翠蘭的廚藝真的不錯，菜炒得很香；同學和翠蘭不時給我夾着菜，我吃了崗尖一大碗飯，撐得肚子滾圓滾圓的。
吃過晚飯，翠蘭請我到她的房間。我攙扶着同學，一起來到西屋，這是翠蘭的房間。
這是一個擺設規整、潔淨簡單的房間。房間內一小鋪南炕，地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牆壁和天棚糊滿了報紙，書桌上方的牆上貼着幾張劉曉慶、李秀明等當紅電影明星的宣傳畫像。走進房間，就見書桌靠牆的正中央擺放着一個書架，上面的書本高低不一，有初一正用的教科書，還有一些小說雜誌，《西沙兒女》、《大櫓的故事》、《鴨綠江》等。桌的左上角用口貼紙粘着兩張照片，一張是同學父母和他們兄妹二人的“全家福”；一張是翠蘭的“個人照”，她站在村口的小河邊，手扶着橋欄，俊美的笑臉洋溢着燦燦的陽光。桌的右上角，擺着一個細高敞口的玻璃瓶，裏面裝了大約一半水，上面插着幾枝盛開的菊花，黃的、白的、粉的，花色淡淡，靜雅清秀。
我和同學坐在炕沿邊上，翠蘭給我們每人倒了一碗開水，放到我們身邊，然後她走到桌前，從抽屜裏取出一個筆記本翻了翻，找到她要找的內容，“翔哥，你說，魏巍寫的《誰是最可愛的人》最後一大段那麼有詩意，我特別愛讀，都能背下來了。可我寫作文的時候，也想用一連串的排比句，表達情感，可就是寫不出這個效果？急死人了！”說這些話時，翠蘭的表情顯得有些愁怨。我慢慢地給她講解着。說心裏話，我上初一的時候也特別喜歡這篇課文，翠蘭提到的問題我曾經也遇到過。想想翠蘭對課文這麼執着的探究，能提出這樣的問題，看來翠蘭是學“進去”了。
同學告訴我，翠蘭愛好文學，作文寫得好，夢想着有一天當作家。我說，這好啊，要培養她，讓她實現自己的夢想。
翠蘭站在一旁聽着，臉上微微泛開了羞澀，就好像書桌上盛豔的菊花，純情絢麗。
……
許多年過去了，我在城裏工作和定居。有一次，我回鄉下去鴨子場村看望我的這位同學。同學見到我十分高興，興奮地告訴我，他現在壓了幾個蔬菜大棚，每年收入頗豐，家裏的狀況好多了，今非昔比啊！他成家後有一個女兒，在省城上大學。翠蘭高中畢業那年考上了師範大學，現在鎮上的高中教書，她有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翠蘭平時好寫文章，經常在報刊雜誌上發表。聽了這些，我從心裏往外替他們高興，我的同學沒有枉費心思奮鬥一場；翠蘭也很要強，憑自己的吃苦和努力改變了人生的命運。
前幾天，我坐在電腦前瀏覽站作品，不經意間屏幕上忽然閃出一個熟悉的名字，徐翠蘭。再看看作者簡介，啊，她不是我同學的妹妹、當年的翠蘭嗎？一陣欣喜霎時涌了上來：徐翠蘭，小說《秋雨綿綿菊花香》的作者。我趕忙點開小說，細細地品讀了起來……彷彿間，我置身於小說的情節裏，看到了當年在濛濛細雨中爲我開門的那個姑娘的倩影，看見了我的同學冒着秋雨在田地裏收割、下苞米；看見了翠蘭燒柴做飯，而後坐在那張陳舊的書桌前學習……桌上那束恬靜的菊花，陪伴着翠蘭，在掌燈下，散發着淡淡的清香……
現在，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淅淅瀝瀝不停的小雨，想象着。假如在這樣綿綿的秋雨中，手舉一把傘，走在鄉間的田埂上，走進裊裊炊煙的小村莊，再遇着一位像翠蘭一樣，淳樸善良、帶着微笑的姑娘，該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