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賞：老城舊事

福州老臺江上下杭有多少故事，沒人數得過來。

閒遐裏，我喜歡瞎逛上下杭的老街巷，那裏大樹連蔭、清風送爽，不僅是夏日消暑的好去處，還是老福州的正宗美食小吃發源地，龍鳳湯圓、大喜魚丸、禿頭鍋邊、懶們（音譯）海蠣餅、聾子花生湯，每一種美食背後都有一段美麗動人的傳說故事，常常讓人肚皮撐得圓飽還尋味不歸。

多年前，初到福州，我一人租住在下杭的一所大雜院裏，那時候工作特忙，每天早出晚歸，晚上還常常熬夜趕稿，早聽說上下杭流傳着很多老福州民間故事，卻沒功夫去街頭巷尾打聽了解。

大雜院裏有幾棵高大的老榕樹像天然的遮陽傘把院子遮護起來，院子裏大多是本地老住戶。一到夜裏，各家各戶都睡得很早，院子裏特安靜，經常只有我租住的房間燈火獨明。院子東西兩廂相對住着兩戶人家，西廂那家有個老依姆每天凌晨四、五點便會起來在院子裏開爐燒水煮早餐，順帶掃院子。而每當這個時候，東廂家裏的一個老依伯也會漫不經心的一手提着大茶壺，一手拎着半導體收音機推門而出，老依伯把茶壺往爐子上一放，然後拎着收音機往院子西北角的公廁走去。這時西廂的老依姆總會停下手中的活走到燒茶的爐子邊幫忙擺弄一翻，嘴裏也總是嘟嚕着，不得而知的大意是“火都沒有，煮哪門的茶”。擺弄完後，老依姆繼續掃着院子，眼睛總時不時向西北角張望。老依伯大概精通心算之術，每當他漫不經心走出公廁回到茶壺邊時，茶壺裏的茶一定是剛剛燒開冒出了串串氣柱。這時，老依伯便悠閒自得地斟滿一口杯茶，搖着躺椅享受他那百聽不厭的老福州戲曲盛宴。不遠處忙着活的老依姆偶爾又會嘟嚕一句：“一輩子都是那個熊樣！”

每到這個時刻，我怕我窗臺的燈光太亮，擔心打攪了這人間最美的`一幕，而我的稿件也總是能在這個時點前趕完，於是，我也關燈享受一個囫圇覺。

日頭漸高，大雜院裏開始熱鬧起來，孩子們吃完早餐相約上學，東廂家的孫子、西廂家的孫女都是禮貌懂事的乖乖，相伴出門前都會向兩位老人揮手告別，老依伯總是表情木然地擺擺手：“去吧，去吧。”而老依姆則總是要送孩子們出了院門，然後不放心地再三交待幼小的孫女：“女娃子只能聽爸媽、奶奶的話，別人的話都不能信啊！”

日復一日，大雜院裏每天清晨和諧溫馨得讓人羨慕的劇情總在上演，直到有一天，爐子上的茶水燒開了，而老依伯像鬧鐘卡了殼，許久沒有從公廁裏出來，老依姆心神不寧地一下望望燒開的茶壺，一下又望望西北角的方向，然後她慢慢地靠近了公廁的牆邊，突然她不顧一切地衝進了公廁，淒厲的哭喊聲打破了這個清晨，大雜院裏的人都驚醒了，救護車鳴着急促的笛聲把老依伯帶走了，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大雜院裏辦喪事的熱鬧程度不亞於辦喜事，我怕太吵影響寫稿，那幾天我暫住在辦公樓裏，等我回到大雜院的時候已是老依伯的頭七了，我看見西廂家的老依姆和院子裏的婦女們在榕樹下折着紙錢，只是其它的婦女們有說有笑，西廂家的老依姆沒有隻言片語，眼角的淚水分明未乾過。

我知道大雜院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後來，我搬出了大雜院後溜達回去幾次，西廂家的老依姆還健在，只是她不認得我了，而我卻記得她的故事曾感動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