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記住的味道散文
一、醋泡黃豆
早晨，10毫升酸酸甜甜的安瓿蜂蜜醋液淺淺地滑入我的胃腸道。
這種酸酸甜甜的味道，我二十五年前曾有過不長不短的真切體驗。那時我在成都衛校上學，一次寒假回校，當宿舍只有我和我牀鋪的對面室友，這個室友悄悄地神祕兮兮地附着我的耳朵說：“在老家聽人說醋泡黃豆能減肥。”隨即她從她的被子底下摸出一包足有一斤多的黃豆，一包炒得金燦燦的咧開嘴的豆子。室友情真意切地把豆子塞給我，我那時肯定是個十足的胖妹，要不室友是要坐兩天兩夜的火車，帶着讓我掉肉的一包豆子送我。室友的情意我不能推卻我隆重收下那包滿載希望的減肥豆，我要好好地減肥。
我到學校附近的沙灣農貿市場買來一瓶醋，把金燦燦的豆子和醋泡到一起，裝在一個大大的帶蓋子的搪瓷杯子裏。我現在也極少見到帶蓋子的搪瓷杯，那時這種杯子在商店的百貨架或是家裏都是極其普通的日常用具。室友不忘叮囑我，要我把醋泡豆放到衣櫃裏，櫃門加鎖，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在喝醋吃豆減肥，做這樣的事要偷偷摸摸的，要不會丟面子的。我完全贊同室友的建議，把減肥的豆子藏到衣櫃裏。
到15天后，每天等到宿舍沒人或只有送我豆子的室友在，我打開櫃子，取出醋泡豆，吃10粒，喝兩小勺的醋液，酸酸的豆子，軟軟的，吃起來嗤嗤的，很綿沒有了豆子的響脆，可這無關緊要啊，只要能減肥，哪在意豆子的響脆和醋液的酸味。
從此，我和室友有個心照不宣的心事，宿舍裏只要我和這個室友，室友努努嘴或有手指指指我的衣櫃，我就能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和方向。按照醋泡豆的道理上說，減肥要早晨喝醋吃豆，可宿舍裏早晨的時間一般都比較有限和倉促的，全宿舍的人都在，我不容易下手，只能瞅一天的時間空當。那一個月，爲瞅準時間喝醋吃豆，我好像搞得有點神經錯亂，一天的空閒時間在宿舍總在留意其他室友的動向，盼着她們出去。
我在室友的嚴厲監督中，和自己立志要減肥的決心裏，我堅持了整整一個月把減肥祕方規規矩矩地吃完。室友和我最後悲哀地總結：醋泡豆減肥功效不明顯，我還是那個胖子。
很不幸，我一直一直是以胖子的形象招搖左右的。這個蜂蜜醋液也是一個朋友相送的好意，估計這輩子我和骨幹無緣。這倒無妨，咱也搞個流行的話題談談，咱也減肥，咋也美容，成不？
二、像鍋一樣的大餅
假期過完，大家陸續從家回來，剛到校的那幾天人人都有從家帶來的零食，好朋友之間當然要禮尚往來。班上54個同學來自各地，土特產和小零食花樣繁多，頭幾天可以不到食堂買飯。
一次寒假回來，我在去洗涑房的過道上碰到西安的花，我一手提着洗衣的小桶，另隻手觸摸着花的腹部，花是個敦實的小個子女孩，小腹的肉肉顫顫的。花也毫不含糊地拿手回訪了我的腹部，我們彼此用手掌輕輕叩擊對方的腹部以示關係的不一般。直到現在我依舊保留這一習慣，遇到好友我會情不自禁地拿手觸摸輕擊對方的腹部。花回訪了我的腹部，立即跑回宿舍，雙手捧出個黃燦燦的大餅，那是一塊真真切切的大餅，足有一口家用炒鍋大，，也像極了鍋的的形態，大餅底座是凹凹的。花說，這是她媽媽做的。我很佩服花，從西安到成都坐火車要一天一夜的時間，她竟然能讓大餅完好無損。一路上她要對大餅傾注什麼樣的關照和呵護啊！那時我們上學基本上都使用學生優惠價的火車半票座位，在擁擁擠技的車廂裏，那易碎的大餅毫髮未損。
一直以來我從沒忘記花的這塊大餅。我家現在有兩個炒鍋，有個小點的，冥冥當中我可能是按照花的那塊大餅的模板來買它的。特別是那凹凹的鍋盤底，有時我在廚房忙活使用這個小鍋時，花媽媽的脆脆大餅會快速閃現。
2012年我到西安。在西安的街上我特留意像鍋一樣的大餅。最終還是沒有找到，打電話詢問花，花說，那是她媽媽做的，街上是買不到。花說，西安的大餅叫鍋盔，我所說的大餅可能是鍋盔。可我固執地認爲那個大餅不是鍋盔。在西安我買鍋盔來吃，沒有那個記憶大餅的香味和體態。
從西安一遊，我戀戀不忘西北正宗的羊肉泡饃。在西安花和和我小聚。花的老公非常熱情地邀請我去像模像樣的酒店吃飯。我斷然拒絕，覺得同學在一起敘敘舊情拉拉新意，完全沒有必要搞那個排場，非得一桌子菜，吃不完纔算厚實。花說，隨我開心就好，同學不講究那些虛情假意的盛情。我們便在街上走走，有合適的小吃店便進去，唯一的要求是那小店要乾淨入眼緣。邊說邊走，我看到一家門楣上的招牌“西安正宗羊肉泡饃館”，一股羊肉特有的羶味立即直竄我的鼻孔，我對他們說：“我們就吃羊肉泡饃吧。”跟着西安人總算吃次像樣的西北特產。
小店裏有很多種涼拌菜，花熟練地挑揀混搭涼菜，葷素兼顧，滿滿四大盤子。店家在每個人就坐前擺上一碟蒜瓣和一小碟的剁椒醬，紅豔豔的剁椒就像出自媽媽手中的紅剁椒。北方人真的好實在，不一會，類似用海碗盛的羊肉泡饃端上來，幾根青綠的香菜漂浮在油汪洋的湯上，泡饃大小均勻，厚薄一致，指甲大小，指腹的厚度。羊肉的羶味陣陣襲來，整個小店都充溢着羶味，我用勁地吸吸鼻子，我很喜歡這種羶味。花說：“現在的羊肉泡饃，饃饃都是用機器做的，以前是一個整饃饃，客人一邊喝羊肉湯，自己一邊撕饃饃往湯裏下，機器做的好看。”
碗底潛伏着好幾塊羊肉，口感細嫩。那一海碗的羊肉泡饃，我實在吃不完，分量實在太足了。在西安，我從超市買了幾個真空裝的鍋盔帶回來，女兒打開一個，咬一口沒咬動，放到微波爐里加熱，也沒見軟，女兒說：“知道了爲什麼叫鍋盔呢？它真的比鐵還難啃！”剩下的幾個作爲禮物，我送給了好友。他們笑哈哈地反饋說：“那鍋盔真難啃！”瞧瞧，這些人的作爲，西安悠久的名特產竟然受到合肥人們如此無禮的嘉獎。
倒是那個羊肉泡饃，一直令我不忘，耿耿在心，它好吃得入胃浸脾。
三、縈繞在舌尖上的味道
90年，我們88屆的到醫院實習。我在成都市第三人民醫院。我記憶中的三院一直繁忙的，科室劃分細微，醫院七拐八轉的，好大的地方，每天來醫院看病的多之又多。
2011年，我們二十年同學聚會。我和當年一起在三院實習的同學一起舊地重遊時，我們訝異地發現：三院已近濃縮了，沒了那七拐八彎的小徑，涼亭花壇，閒庭碎步的去處沒了蹤影，門診和住院部緊湊地連載一起，病人寥落。市場經濟也催生了醫院。90年代初，我曾經和那些實習生們在涼亭吃飯的地方，現聳起高高的樓房。我們在三院門口匆匆合影，只是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三院從外表上看它萎縮了，我們在潛意識中，三院應該是欣欣向榮的景象。
三院離衛校只有四站路的距離。實習期間，我經常和花結伴步走去醫院。早晨走到半道上，花從包裏摸兩個皮蛋出來說：“給。”她一個，我一個。花已經把皮蛋稍作處理，她在校已把皮蛋外面包裹的稻殼剝去。我們倆拿手指輕彈，敲破淡綠的蛋殼，透明的顫顫巍巍的可食部分被我們三口兩口侵吞。那皮蛋澀澀的味道並不覺得難以下嚥。我們知道常吃皮蛋有可能會發傻，可那時我們很好吃，管它傻不傻的，先解決饞勁吧！花的皮蛋可是拿糧票在衛校附近的沙灣農貿市場交換的。一斤糧票換三個皮蛋。花節省在學校食堂的飯票拿來換皮蛋打打牙祭，拿糧票換吃的，是我們那個時候司空見慣的事情，特別是女生摳摳巴巴地不到學校食堂兌換飯票，把勒緊褲帶的糧票拿到市場換零食。換的最多的就是皮蛋。沙灣市場的買農副產品的人在衛校放學時，只要看到小姑娘三三兩兩來市場，他們會熱情地招呼說：“女娃子，換皮蛋三？”
在沙灣市場裏有家賣炒貨的小小店面。單單是那葵花籽就有好幾個味道，什麼奶油的、中草藥的、椒鹽的、麻辣的；也有多種怪味豆，那蠶豆個個都張開了嘴，看上去就能感覺到它們入口即酥。那些瓜子和豆子都整齊地擺放在透明的盒子裏，盒子沒能關住它們的香味。每天放學，炒貨店總有衛校的學生，那個店主手拿捏得很準，你說買一塊錢的，他迅疾地推開盒子的蓋子，店主會善解人意地把各個味道的瓜子都裝點，好讓這些沒錢又好吃的孩子們解饞，嗑一顆香噴噴的瓜子，滿脣留香……
後來，我曾留意買炒貨的，真的沒有見到小小的店面，種類味道那麼齊全的炒貨店。
學校對面大概300米的地方，有個簡易的小面屋。說它簡易，要是在現在，它一定是被當作違建亂搭的建築被摧毀。小屋的屋頂是用石棉瓦鋪上的'，夏天不擋熱，冬天不避風。小面屋外放上四張方桌子，四條長凳子。每天到吃飯點，小面屋都客滿爲患。店家是媽媽帶着兒子兒媳，別看面屋小，可麪點齊全。成都的小吃這個面屋都有，涼拌牛肉，麻婆豆乾絲，麻辣牛肉……
衛校的學生從新生的第一天，就從老鄉那裏得知有這個小面屋。三毛錢一碗的雜醬麪，熬製黑黑的醬拌在根根韌勁的麪條上，不帶有一點湯水，面家盛一小碗麪湯就麪條。四毛錢一碗臊子面，好像就是雜醬麪加上一大勺的肉末，蔥蒜佐料。那個時候馬路邊的小面屋是我們解饞的最好去處，偶爾的同學之間的請客也在這小面屋解決完事。
2011年我再去成都聚會時，這個小面屋了無蹤影，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消失的。相聚時已爲人妻爲人母爲人父爲人夫的同學都記得小面屋，記得雜醬麪，臊子面刀削麪，記得店家笑吟吟的兒媳婦。大家倡議一定要去一家不上規模不上檔次的小面屋吃頓雜醬麪臊子面，以此懷念那逝去的，帶給我們至今津津樂道的，味蕾繚繞着鮮美味道的馬路小面屋。
同學中有成爲土豪的，隆重相邀大家到成都高端大氣的火鍋店吃火鍋。因我不喜歡火鍋熱辣辣的味道，覺得它們燙胃。合肥有劉一手火鍋，我從沒去過。火鍋店門口，一股麻麻的味道在門口飄忽。
在畢業前夕等着學校分配，我們三五成羣地在成都街上閒逛。成都的小吃真真的名不虛傳，經常搞些小吃展，我們溜到小吃展，從這家戳塊麻辣牛肉乾，從那家撿塊燈影牛肉，反正小吃的種類很多，參展的人也相當熱情，往那兒一站，他們會說，嚐嚐嘛。我們也不客氣，最主要的還是嘴饞，挨個嚐嚐，也不怕丟人，一圈嘗完，飽了。
麻辣粉是我們那個時候見到最多的小吃。成都的小巷小陌人家打開一扇窗子，把粉條和串串擺出來，在家裏搞幾個爐子，幾個小凳。屋子裏飄出濃郁的麻辣味，一兩塊錢就能進屋吃上幾串串勁道的麻辣粉。
學校食堂裏的伙食三毛錢一份麻婆豆腐，顫巍巍的小方塊豆腐裹着濃郁的湯汁，一不留心吃個花椒，整個口腔都麻麻的。魔芋這個健康食品，我是在衛校第一次吃到的，軟軟的，棕色模樣，現在知道它的功效還真不能小覷。食堂的回鍋肉肥而不膩，我現在這麼愛吃肥肉，我牽強附會地認爲跟那個時候吃學校食堂的回鍋肉脫不了干係。回鍋肉大概是一元錢一份，五花肉肥而不膩，薄薄的，加上大蒜苗起香，配上成都豆豉。哪天一頓飯要是有回鍋肉，真是滿嘴流油的快活。在吃飯時，幾個狗朋狐友，你伸勺子在我飯盒裏挑塊豆腐，我伸勺子在你飯盒選個肉肉，有滋有味的一頓飯下肚。
二十年後再聚成都時，我們入住的酒店離學校不遠的北巷子，當年這個地方是我們常常閒散瞎逛的去處，哪知很多同學都不認得這個地方，也找不到當年象徵性的一條小河，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改變，樓房聳立，街道該面換臉，連我們那個學校現在只剩下一座陳舊的外殼，學校連同它的名字都搬遷了，破落的舊址準備要起一座高樓大廈。
那些縈繞在我們舌尖上的味道不曾遺忘。
四、鹹魚塊
畢業到現在，我一直就在這裏四平八穩地工作，精彩和內容並不豐腴，我也過得心安理不急不躁。
在單身時，和我居住一室的女孩早已移居海外，只是我經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起和她一起去食堂；一起就着茶水吃她媽媽送來的鹹魚塊；想起我們滿嘴流油的情形。
每年臘月裏，室友媽媽準會用個大大的搪瓷帶蓋的茶缸送來滿滿一缸的鹹魚塊，魚塊是那種大大的胖頭魚，肉質肥厚。室友媽媽把魚剁成大約4釐米寬，焦黑焦黑的魚刺都可咬碎。室友很大方，中午一個樓層的女生都端着飯盒到我們宿舍來，人人不客氣地從茶缸裏夾魚塊，個個吃得咂吧砸吧嘴，一邊不忘誇獎室友媽媽，室友總是笑眯眯地說：“好吃吧，明年讓我媽媽再做再送來。”
晚上宿舍裏只有我和室友倆人，室友鬼鬼祟祟地拿出另一個飯盒，歡天喜地地把飯盒打開送到我的眼前，得意地說：“快看！這是什麼！”鹹魚塊，香噴噴的鹹魚塊。室友狡黠地說：“我把魚塊分開了，留下一部分好的，我們倆獨享，不給她們。”我們倆眼對眼地開心極了，倒掉杯子裏的茶水，重新泡茶。一手拿着魚塊就着茶水，美滋滋地享受着我們倆的獨食，臉上漾滿嘴饞得到滿足的微笑，小小的單身宿舍飄溢出濃郁綿長的魚香味。
等我爲人妻時，到了開始醃製鹹魚時，我曾雄心勃勃地嘗試要醃製出室友媽媽那樣的鹹魚。我挑選大魚，撒鹽醃製。曬魚、剁魚塊、煎魚，室友媽媽特有的魚塊的顏色總在眼前晃動，我不吝嗇把花椒醬油辣椒作佐料，先煎後煮燜，耐着性子終於完工，那魚塊的顏色不濃重，吃得嘴裏軟皮皮的，既不香也不脆，我自己都難以下嚥，因爲擔心被人批評，我悄悄地人不知鬼不覺地把我花了很長時間和很多心思，寄予無窮美味的鹹魚塊敗家地倒到垃圾桶裏銷燬。
以後我再也沒有膽量試做室友媽媽那樣好吃的鹹魚。室友同住了三年，我們各自成家，鏈接我們的友情仍有這念念不忘的鹹魚塊。我和女兒談起就着茶水和室友偷享魚塊的美好時光，女兒說，她也想嚐嚐焦黑的鹹魚塊到底是怎樣的美味。
爲此，我突然前未所有的想念起我那個一笑起來左面頰下有一個深深酒窩的十年未見的室友，我要給她發個郵件，告訴她：“我很想念她，問問她，搪瓷缸裝的鹹魚塊還記憶猶新嗎？”
五、滾燙的赤豆糊
合肥步行街在更名之前叫淮河路。無論它叫什麼名字，它都是這個城市繁華的一條商業街。二十年前我和一年輕男子相約頗頻。一個週末，我們去淮河路上瞎逛，沿街都有叫賣赤豆糊的，五毛錢一小碗，一次性小勺，一次性小碗。
這次到淮河路是我們倆第一次上街，倆人還擰把着。可能是受到賣赤豆糊的熱情叫賣的吆喝聲，我下意識地朝賣赤豆糊的攤子上瞅瞅，身邊的年輕男人很有眼色，立即掏出一元錢買了兩碗赤豆糊，我稍作假意推辭便接過來，狠狠地挖了一勺放到嘴裏，呀！沒有料到那赤豆糊滾燙滾燙的！我的舌頭，我的咽喉要瞬間燃燒起來！燙得我直想翻白眼，那是真真的叫一個燙字了得！燙得熱烈無比！今天，我對那碗赤豆糊記得最清楚最刻骨的是那個燙啊。可我當時必須做出淑女樣，我竭盡所力地抿住嘴，慢慢地不動聲色地幽幽地嚥下滾燙的赤豆糊……
現在當年的年輕男子和我一起生活。和他說起某年某月在淮河路上的他請我吃赤豆糊時，我猝不及防的差點燙壞食管的情形時，不知爲什麼，他總不承認有過這樣的橋段，且百般抵賴，可我記得一清二楚。和年輕男子戀愛的細枝末節，惟有赤豆糊的記憶牢牢地佔據我記憶的一角，它不容易抹掉。他想賴也不成，怎奈我就是記得，且記得一清二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