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楓林晚散文

尋着秋風中散落的點點清香，我再次踏上那條鋪滿夕陽碎片的小路。似乎有人在輕聲呼喚我的乳名，溫柔，悠遠。來自路的盡頭，是一片晚秋中的楓林。

她安靜地躺在那裏，覆蓋了整個山丘。似一位美人，披着落日的餘暉，曼妙的身姿若隱若現，露出粉紅色的肌膚，偶爾一陣風，揚起她的裙裾和長髮，只一瞬，空氣中便滿溢她的體香，淡雅又醉人的味道。像初春雨後的泥土，又像冬日照耀下融化的雪水，像奶奶新曬的被子，又像摩挲舊了的老書卷。那味道，還像姥爺的肩膀，溫暖厚實，融匯着各種各樣的美好的香氣。我總愛趴在他的肩上，隨着他走路一晃一晃。他慢慢走，我慢慢睡，那一刻，風也爲我們停留。

記憶中，姥爺不愛說話，總是靜靜地笑，憨憨的，只會笑。沒上過學，一生都在那個小村莊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單調卻又閒適。姥爺每天傍晚會去後山砍柴，我都會跟着去。走在那條柔軟的小路上，我在前面跑，他在後面慢悠悠地笑着，眼睛眯成一條縫，黑黝黝的臉上刻滿歲月的痕跡。路邊的一花一草他都無比熟悉，哪朵花什麼味道，哪株葉子的花紋是什麼樣的，哪種果子可以吃，他全部都知道，彷彿這一切都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他無比珍惜。但他最愛的還是那片火紅的森林。每當他來到那片森林，他的'眼眸便映上了美麗的畫卷，他視若珍寶般地撫摸着樹幹，摩挲着楓葉精美的紋理，那麼小心翼翼，像是捧着一隻小雛鳥，疼愛憐惜。我看着他輕輕折斷楓樹的枝幹，覺得有些可惜，後來我明白了，他是在替楓林修剪枝葉，做着楓林的護林員。我喜歡和姥爺一起躺在樹下，聞着楓葉的味道，穿過泥土，甚至可以聽見遠處的林間小溪，潺潺流過，叮咚作響；鳥雀立在樹枝嘰嘰喳喳地聊着天，又撲閃着靈巧的翅膀飛走了；透過樹葉，可以看見天上的白雲時而匯聚，時而分散。我靜靜的，和姥爺一起，感受林間的安靜悠閒。回家時，我就坐在他背的柴筐裏，趴在他的肩膀上，聽他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我彷彿躺在海上，隨着浪潮搖晃，水中有姥爺的味道夾雜着楓葉的清香。那段時光，因姥爺的存在，而變得安逸 簡單，快樂。

後來，我離開了姥爺，去城市裏生活學習。剛離開的那段時間，我想念那裏的楓樹林，更想念姥爺，可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份思念也被我淡忘。只有在看到馬路旁低矮的楓樹，纔會在腦海裏一剎那想起後山火紅高大的楓樹。後來的後來，我再次被媽媽強行帶回老家，已經忍受不住田園生活的無趣，再美的花和草也無法引起我的興趣，回到老家對我來說已然成了一種煎熬。當媽媽告訴我要走時，我已經迫不及待要離開，要逃離這個只有花草的地方。我坐在車裏，客套地和姥姥告別，突然，一片楓葉映入眼簾。

那是一片有手掌般大小的葉子，像是胭脂那般紅豔，紋路清晰可見，細嗅，依舊是熟悉的味道。楓葉後，是熟悉又陌生的臉，只是皺紋更深，皮膚更黑，眼睛也不再明亮，好像他就是一棵楓樹，蒼老，乾枯。他突然笑了，依舊是熟悉的笑容一剎那，所有的回憶隨着他的笑容浮現在我的腦海，夕陽，楓樹林，姥爺。

我接過楓葉，車子啓動了。我看着漸漸遠去的姥爺和他逐漸渺小的身影，眼淚瞬間決堤。原來我忘記了那麼多，忘記了那些花草，忘記了那些楓樹，忘記了姥爺的笑容和肩膀。我摸着楓葉，好像摸着姥爺粗糙的手，因勞動而龜裂。我怎能忘記呢？這楓葉中，藏着姥爺隱晦卻深沉的愛啊！他從未說過一句愛，卻無時無刻不在愛我。他的愛像那片楓樹林，你聽不出，看不出，但只要身臨其中，每一絲風，每一捧土，每一片樹葉，每一棵樹，都在訴說着愛的私語。我聞見了，空氣中，姥爺的，溫暖，細緻，深沉的，散發着清香的愛。

我慢慢地向前走，滿天金光中，有幾隻歸巢的鳥兒，精靈般，隱入楓林。又一陣風吹過，火紅的楓樹林蕩起波浪。駐足，癡望，閉眼，輕嗅，又見了，姥爺的楓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