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的散文

1

我是在漫不經心間發現這黃昏之美，當我發現的時候，才驚覺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給自己的心靈好好放個假了。倒不是說自己如何如何忙碌，或者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而是自己沒有靜下來，尤其是沒有在獨處的時候靜下來擡起頭，聽聽這來自大自然的呼喚；然而，值得慶幸的是，終於在不經意間感受到了這自然的大美。

已是傍晚了，我照常還是像先前下班一樣，低着頭，大跨步地朝自己在這個城市租住的房子走去。其實，自己心裏也很明白，回到房子也是在重複上班的內容，只不過是換個地方而已，對我來說，這跟上班沒有任何的區別。但今天不一樣，我突然間覺得，應該給自己的生活多一些色彩，哪怕是一丁點的色彩，也足夠讓我有一個不同的傍晚，我是這麼認爲的。

於是索性改變方向，朝着沿河路獨步走去。我個人認爲，如果是要在這個城市散步的話，沿河路是第一選，究其原因，其實就因爲它有一條河，能讓人有一種古典的意味，畢竟這個城市已被現代化了。走着走着，我發現傍晚的天色尤其亮，而且這種亮是一種高貴的亮，它竟能透過身體一般，或者它是深入土地的靈魂，也或者它就是天使。但不管如何，現在，我已擡頭看着這一片金黃的蒼空，它是一種大寫的美，那種光芒直透人心，哪怕是射在路旁的樹枝上，也是那麼優雅，那麼讓人賞心悅目。

這竟是黃昏，我開始有點不相信自己了。這明明應該是屬於上午八九點的陽光，因爲它是那麼亮，那麼給人震撼。這讓我想到，民間關於“暮光還照”的說法，估計這黃昏也是如此吧。但我始終不明白，自己內心深處所念念不忘的是什麼？每次看着晚霞染紅整個天際的時候，總有一種莫名的感傷，然而，卻始終無法清楚自己究竟爲了什麼？或許，這只是緣於一種對靈魂的畏懼。

2

很多日子裏，我已習慣了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偷偷的哭泣，真的無所謂隱瞞了，這就是我，脆弱的如一根在熱日下暴曬的稻草。但是，儘管如此，我卻依然要忍受着來自黑夜的孤獨，那種如牆壁一般堅硬的思想一次次衝擊着我，讓我不知所措。這真是一個可笑的辯證，然而，鬼知道這有什麼辦法可以解除，更多時候，我只是在一遍一遍加重這種孤獨，這種無法企及的孤獨。

不得不承認，我本身就是一個問題。然而，更可悲的是，我知道自己是個問題，但始終不知道是一個什麼問題，更談不上解決這種問題。說實話，我一直在自言自語，一直在心中默默祈禱一種愛，或許於我是奢侈，但誰又能說自己並不奢求一種愛，哪怕這種愛是來自陌生的地方或人。如果可以，我一定的坦白，我已愛上一個人好久了，儘管他並不知道。我幾乎是每天都陷入一種思念的狀態，那種痛苦我想很少有人能明白，然而，更痛苦的是，他並不知道我對他的愛，而且他對我只是一種捉弄。捉弄就捉弄吧，我倒不是很在乎。然而，事情並不如此簡單，我竟無可救藥地以爲他對我一直存在着愛，而且這種愛一直溫暖在我心中。

天啊，這真是一個愚昧的世界。天空佈滿烏雲，灰塵在耳洞裏穿梭，喧雜的聲音響徹天際，魚兒失去了清澈的水流，風箏的線已找不到方向……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到底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那天我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想一個人在籃球場上不斷地奔跑，讓一隻皮球的響聲衝破我的悲傷，或者讓淚水變作汗水揮灑出來，這種宣泄的方式對我來說是最好不過的。有時候想一想，人這一生真的很奇妙，一直在追求，一直在夢想，最後卻還是進入泥土，進入墳墓。這樣說或許多少有些悲觀，但事實就是如此，人一生的最後結果——死亡。說實話，我從小就不忌諱死這個字眼，直到現在，我依然不忌諱，甚至有一絲絲的喜歡。

有個朋友見到我的時候，總是愛說“你怎麼不去死啊”這樣話，每次聽着，我都沒有任何的感傷，不過有時候也會想想，是啊。怎麼不去死呢？

其實這是個很重大的問題，爲什麼不去死，畢竟活着總有這樣那樣的痛苦。然而，我想，大概大多數人都是不願意去死的，活着總是會有些好處的，譬如可以說到好吃的，可以看到好的風景，或者與好的朋友聊天……這些都是很美妙的事情。

我已不奢求愛了，真的，我已無法對愛保持一種關注了。我心中的那團火已漸漸熄滅，然而，有什麼辦法呢，已沒有柴了。好了，一切就這樣。面對着暮光，我不明白自己內心裏爲何如此這般跌宕起伏，那呈現在我眼前的景象竟是那麼逼真，而又那麼令我費解。

3

突然想起很小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坐在村裏的山坡上，靜靜地、癡癡地看着夕陽從天邊隱去，心中總是會升起一種惻隱之感，彷彿那隱去的不是夕陽，而是一位妙齡少女。

我就這樣看着，火燒雲把天邊燃得通紅通紅，空氣中有一種朦朧的香味在那些琥珀色的透明的光中流蕩。而我伸長着脖子，竭盡全力想要靠近，但卻也只能癡癡地看着小小的雲霞慢慢地隱去……而這時的羣山，層層疊疊鋪展開去，宛如一個跋涉於漠漠大荒的駱駝方陣，高昂着頭，步伐穩重而堅定，彷彿從蒼茫的遠古走來，揚起一路征塵，踏出一派迷茫，走出一路蒼涼，走出一路悲壯。

整個小小的村莊，在夕陽西下的片刻更是充滿了生活的和諧。賢惠的主婦扯起嗓子呼喚着自家的孩子和男人回家吃晚飯，那聲聲的親情迴盪在無限的夕陽中；村裏的人都是端着大碗，走東竄西，相互品嚐着別家的小菜，無所顧及的談論着電視裏的所見所聞或東家長西家短的閒嘮一陣。有時也會爲小魚小蝦，雞毛蒜皮的事互不相讓，紛爭不休，但到了第二天仍又坐在一起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並不斷地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笑聲，所有的不快都在夕陽的笑聲中溶化。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淳樸，那麼的親切。而如今，身處城市，沒有機會像小時候一樣坐在山坡上看夕陽，但我還是喜歡在下班的路上，擡頭看看從天邊飛馳而過的夕陽。就那麼一刻功夫，在我看來，卻是多麼永恆的一瞬間啊。其實，城市裏的夕陽也是一地的落紅，但卻怎是沒有了兒時的那種妙趣了，可能是高樓林立的擁擠把原本開闊的視野擋住了的緣故吧，總以爲那來來往往匆匆的腳步踏碎夕陽的美，而只留下冷漠而匆忙的背影。

事實也的確如此，城市生活總是難以掙脫各種枷鎖和誘惑，譬如生活、生存、金錢、權利、慾望……即便是在夕陽西下的片刻光景也依舊充滿了浮躁和喧囂。滾滾的車輪旋起一城的煙塵，刺耳的喇叭聲發泄着奔波一天的疲憊。我想，如果可以，我一定要回家，專門找一個時間去山坡上看夕陽，還是一個人，靜靜地，忘記了工作，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一切世間的煩惱。這個時候，只有我和夕陽成爲整個黃昏的焦點，或者是存在。

4

夕陽西下，大地蒼茫。那一抹夕陽隨着炊煙的裊繞在空中飛舞，如美麗的蝴蝶一樣。夕陽下，大地開始復甦，開始進入絕對的生命；當金子般的陽光輕輕照着大地時，大地便有了一種飛翔的姿態，我彷彿看到了大地那雙閃閃發亮的翅膀，以及翅膀下那種揮不去抹不去的堅強和隱忍。

但淡定的夕陽註定充滿哀愁，它明白自己爲何與大地連在一起，更知道，自己的沉重正是爲了更輕盈地飛翔。夕陽有夕陽的困苦，夕陽也有夕陽的美；我站在大地的任意一個角落擡頭仰望時，我的眼神與夕陽擦肩而過。那一刻，我才真正體悟：夕陽是大地的翅膀。

我看到了故鄉，看到了在田地裏收割的農人，那些金黃正好吻合着夕陽的顏色，穀粒大的汗珠在夕陽的映輝下，顯得極其飽滿而莊嚴；一條河流順着村莊靜靜地流淌着，炊煙在河流之上裊繞，朝着夕陽的方向慢慢升騰。

我看到了我的腳印，在大地上顯得沉重而錯綜，而路途依舊遙遠，依舊迷茫。如果可以，我將選擇一條幽靜的小道緩緩而行，不顧及所謂的生活和稍縱即逝的時間，只想用心品味沿途風景，讓那些在眼底掠過的.美好定格在內心裏，或許，等到有一天，它將如酒一般醇厚，令人陶醉。

我看到稻穗在風中舞蹈，披着金黃的外套，以一種德高望重的身份呈現在人們的面前；沒有任何的預告，稻穗被無數的手掌撫摸着。那一刻，世界就是稻穗，稻穗就是世界，而夕陽成爲一種襯托，一種預示。

5

當寂寞的時候，最適宜打開窗戶看着夕陽從天邊慢慢落下，沒有繁雜的程序，也沒有所謂的告別，一切都是以一種平和的狀態展現，或者說是至尊的靜穆。我曾無數次遐想，有一天，我站在大地上，看着夕陽從我頭頂落下，而我的心卻飛得越來越高，直至接近無限。漂泊的人，是什麼聲音讓你倍思鄉？是什麼陽光將你與故鄉的距離拉近？夕陽就是如此，把思念一縷縷收集，把走過的路重新洗禮。是該進入全新的生活，搬一張椅子，坐在陽光上，看着天邊的夕陽漸漸升高，耀眼的光芒映着斜靠的身影。這個時候，總有一種恬淡的感覺，彷彿是置身於雲海之中，竟是那般充滿童稚之氣。

有太多的感嘆，也有太多的神祕。透過夕陽的唯美，我們總會發現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天地，就像是從土地裏鑽出的翅膀，載着我們的身軀不斷向上、向上……我已記不清自己多少次倚靠在窗前，看着夕陽慢慢降落，彷彿看着自己若干年後慢慢變老一樣，然而心中並未有失落之感，反而是一種靜穆，一種神往。

夕陽是大地的翅膀，大地是夕陽的腳印。當一縷夕陽輕輕地滑在肩頭，美麗地莞爾一笑，勝過無數次的回眸。父親也像這夕陽，從山頭緩緩落下，只是，他最後進入瞬間。這個世界，值得回憶的不是情誼，而是這自然的瞬間。故鄉，河流以及土地，我已無法感覺事物的真實存在，我沉浸在一種靜穆之中，那是一座墳墓，或者一隻蝴蝶。

那些從記憶中消失的事物，隨着年齡的增加又重新變得清晰了。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或許，等到風景都看透，是否還有誰願意陪着我一起看着夕陽慢慢升起，又慢慢降落，那將是一種無比的快樂，無比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