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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時間的河灘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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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時間的長河面前,大地所扮演的正是河灘的角色。時間可以流走,但河灘在這裏,它要不斷地見證這種流走。屬於它的一切隨時都有可能被洗劫一空,如若不是生命的綿延不絕,大地存有的只能是萬物的殘骸了。

大地時間的河灘散文

在數萬年前的原始森林,人類的先祖就懂得用箭頭在樹幹上或石壁上標記方向。那或許就是時間的方向,它指向神祕、好奇、驚恐和未知,還指向一羣狩獵者匆忙消失在林莽中的灰黑背影。標記在識別的那一刻,空氣有點凝滯,箭頭在飛行的途中發出擊破什麼的異響,時間彷彿有過停頓一下的意願,但箭頭從未因撞擊而折斷,它洞穿一切,一往無前。時間正是遵循着這樣的方向而波光躍蕩不失洶涌。

更多的時候,大地卻是緘默的,這種緘默的遼闊出於存載的本能。對幻滅感的喪失一旦落實到這種存載上來,大地就有足夠的理由裸露一切表象。這樣的自信往往被人類的虛狂所輕視。時間終將說出這些,洗劫過後它留下的不只是砂礫。如此同時,它留給大地以更多的耐心,去守候或者等待。

這很容易讓人類產生誤解,生總是讓死提前到來,這本身並不可怕。就好比我們只記住了時間,而時間註定要將我們席捲而去。每一個生命似乎都抱定了和時間一起粉身碎骨的準備,是這樣嗎?

大地仍然保持着殯儀館式的緘默。

這對於生之美好的渴望而言其實是殘酷的,讚美詩需要反覆吟誦,如同時間泛起的泡沫,讓破碎的真理重新聚合起以往的尊嚴,只是爲了再一次破碎。但死是必須的,生命會一個一個一羣一羣地死去,不再復生。而時間是一節一節地死,時間的死更像是一種捨棄和剝離。生命的死是終結,如同時間捨棄的碎片。河流消逝於眼前,並不意味着它消逝的部分不在別的地方出現,人類的錯誤或許正在這裏,總是隻相信親眼所見。

而大地不死,它以見證奇蹟的堅定之心敞開自己。

可真理會在哪裏駐留?河灘上的足跡被水流抹去,但還會重現。人類的好奇不會止步於徘徊和張望。這是時間不曾想過的,儘管它曾試圖放慢自己,放慢那些被攜帶的朽木和枯草。因爲人類早已習慣了在河灘上漫步,習慣了這樣的浸泡。當人類的思想不能抵達的時候,他們還能像動物一樣活着,或者像植物一樣靜默。真理終於找到它們的原形,但要拂開積在上面的灰塵。

還有光,灰暗的,亮堂的。時間依舊匆忙,這正好對應大地的緩慢。至於人心的跌宕是可以忽略的。在光的轉盤裏,大地總有着無可挑剔的美。爲了這不多的美,時間是寬容的,理性的,它比人類更懂得珍惜。

是時間率先看到大地的盡頭,在超出人類想象的地方,時間留下了這片小小的河灘,留下生和死的去處,留下未知的奇蹟。

當泡沫和沉渣泛起。

【雪,一種有態度的語言】

年後的雪還沒有完全消融,這殘留於屋頂的白如同一種餘溫。

如同已然蒼白的語言,蒼白是它的光亮,在這個春陽乍現的上午,人心的冷,卻在不斷降溫。我無意去述說這些,對於一場遲來或者提前到來的雪,我只是想忠實於內心的表達。這讓我看到少年的自己和正在清掃中的——灰濛濛的庭院。

一把掃帚的衝動絕非偶然,一個少年對純真的維護也不是因爲勇氣。

顯然,這不能說明什麼。儘管雪會如期而至,它堆砌的樣子甚至與一個人的想象毫釐不差,但我們總會曲解上天的意旨。當我們遞上雙手,攤開,那六角結晶體轉瞬即逝。看來,儀式並不是最重要的。

我終於明瞭雪是一種有態度的語言,它輕盈、高蹈、純情,以浪漫主義的形色和象徵主義的手法從天而降。它的出現總是讓我們脫離對物性的想象,如蒙恩賜,但更像是憑空得到的某種警示,讓我重新審視這個世界所釋放的善意,從而真正明瞭肉體對精神的渴求已不是一朝一夕。

一場雪總是以其紛亂的吝嗇或慷慨構建屬於自己的秩序。它在燈光和氣流中逆向飛舞,帶來失重的柔軟。它悄無聲息的聚合裏蘊含着無窮的詩意。面對這樣一場雪,我甚至羞於思考,我的態度是如此曖昧,這與我試圖努力去尋找並能與之對應的話語幾乎是背道而馳。我在顧忌什麼?這塵世,還有什麼可值得仰望?

但一場雪輕易就能找到令人懷念的祕徑。夢和想象能夠到達的,它也能。這說明我們對自身的瞭解還遠遠不夠。這或許正是一場雪試圖告訴我們的。

當它在眼前堆積,仍然冰冷。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該說的它都說了,不容分辯。它告訴我們的是一個反常的春天。

再也看不到搓着手,呵着熱氣的人。也再也看不到那個有才華的人口吐狂言。他表情落寞,行走如風,衷情於瞬間的消失。

我獨自在一場雪中漫步,腳底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響。

年嘉湖邊的香樟、池杉、垂枊還沒來得及吐露新芽。

【暖氣管有多長】

這個小區的暖氣管到底有多長,只怕沒有人去量過。它的曲折似乎也不構成熱能微弱的理由。看來,願望總是會先我們而達,但我並不知道一個願望成爲現實還要多久。爲此,我懷疑過觸覺的敏感。

一個檢修工在牆角取下孔狀的擋板,用扳手敲了敲暖氣管,然後取下手套,用手背小心地試探。他的自信並不能消解我內心的疑慮。“暖氣會有的”這句話與我在許多年前聽到的“麪包會有的”並無二致。可一個等不及的冬天快要過完了。

“暖氣管到底有多長?”我仍然在思考這個問題。我的大腦裏已佈滿九彎八拐、穿牆過戶的管道,它們都無一例外地接通着一個未知的鍋爐。那到底是一個多大的鍋爐,每天要燒多少煤多少水,我一無所知。看來,暖氣是不夠的,它沒有足夠的力氣讓人感到溫暖,更不能驅趕這個冬天炮製的嚴寒。我甚至能夠想象得出那個鍋爐工懶散的樣子,他和他潦草的胡茬斜靠在鍋爐房的一張排椅上,面目微醺,醉意朦朧。對於這套供暖系統他心知肚明,“熱源應該沒有問題”,語調含混不清,然後他說到“但是”,但是——他不能保證那套已經老掉牙了的散熱系統。

他隱瞞了什麼?這似乎與暖氣管的長度關係不大。

我真的感覺不到燙,沾滿灰塵的散熱片如同枯葉。我打開一度緊閉的門窗,室內凝滯已久的空氣突然找到了屬於它們的陡坡。

窗外,一場大雪正捲土重來。立春已有一段時日,這情境看上去似乎不太真實,彷彿出於懷念,出於上天對這個懷念者的無比眷顧和體恤而格外開恩。

我不再去關心有關暖氣管道的長短問題。這就好比我看到一個氣血不足的人,要走很遠的路,他要抵達的目的地卻遙遙無期。我只是突然起了憐憫之心,是的,整個世界都鍋爐林立,但整個世界都缺少暖意。這裏不存在什麼悖論。

謊言和麻醉劑總是讓假象過久地佔據了我們。我的憐憫之心並不能改變什麼,就如同嚴寒並不能改變內心溫暖的人,他的熱源可能來自九千米深的'冰窟。

誰又能知道?暖氣管其實是多餘的,太陽就從來不用。

【無名高地】

不知道它是否與一場狙擊戰有關,但它肯定不是某場電影或小學課本里所說的。無名,也無需以米爲單位,它在那裏的時候,表達的只是一座城市剷平一切的決心。這些都不重要,就好像一個人,你可以示之以棍棒和刀槍,哪怕是面對死,或者已經死去,活着的人仍能看到那無名高地的形狀,凸浮於熱血。

當我有足夠的勇氣面對自己的時候,也就意味着從前的無知和驕狂只是虛空,是茅草覆蓋的陷阱,失足掉下去的只能是自己。在無名高地,我反倒是安全的,它在一座城市的東邊,新區開發規劃藍圖上的一個小圓點,就像我們眼中的一粒沙子。我的安全感來自對未來越來越清晰的確認。我確認了什麼?那些曾經的高地,因爲無名,不再成爲高地,也不再擁有未來。無名高地的喪失,將使一座城市,一個國家,淪爲平地。

這片刻的安全感讓我更深地體會到了一種恐慌,因爲我已不再相信“片刻即永恆”。就像一個剛剛以爲自己可以逃脫追趕的人又不得不面對攔在前面的懸崖,跳與不跳都已身不由己。這可憐的制高點,讓你的頭顱低垂,讓你的意志散落如齏粉,而時間是絕對不會出於任何憐憫停下來。

《奧義書》裏說:“自我即梵。”從這個意義上來理解,我即高地,高地即我,有名和無名又有什麼兩樣?自我也可以是有名,也可以是無名。這天地之間的事物,你看得越是真切,它越是虛假,你越是想留住,它消失得就越快。

那我就只要這片刻,只要這片刻的自我,讓風吹,讓青草的香味在風裏得以傳頌,讓那些已經枯敗的葉子疊起來,讓松樹的皮變得跟記憶一樣粗糙。我嗅聞着這一切,包括草皮下的泥土,我撫摸着這一切,這通過眼睛、手指和大腦所抵達的虛幻,就踩在我的腳下。

包括這個躁動的春天想玩的新花樣。陽光晃着眼睛,一隻蹦噠的土蛙剛剛從冬眠裏醒來……地老虎在潮熱的草皮下拱動的樣子是那樣可愛,可我再也看不到了,我甚至羞於描述它們,那些已經死亡的日子成就過真正的春天。因爲愛活着,天真活着,一切便都是真的。我把自己看作是春天,一年中的四季,它們總是排着隊進入我的身體。我知道,時間並沒有壘加,它只是以遼闊的平面接納我們。

被埋葬的人,他的高地不會高過一個土堆。他閉上的眼睛即使是站在再高的地方,也看不見了,什麼都看不見了。我睜大眼睛,看到的也只是空濛,四周的空濛總是以一種繁華的姿態演繹着。在面對思想、語言和唾沫時,你渴望成爲樹,成爲不出聲的石頭,成爲這無名高地。

只有沉默在壘加。這黑色的泥土。這鉛。這灰燼。這乾的血。

它們像我一樣,羞於表達。這片刻,因爲懂得,像凝固了一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高地,因爲荷槍實彈的堅守而耗盡,最終,不得不屈服下來,有形化爲無形。世界只是一個世故而冷漠的老人,撿破爛出身。此時他趁着月色,睜着一雙青光眼,空濛之下,疑似骸骨遍地。

我的恐慌正是來自我的堅守。這要命的自我啊,我把你放開,你去,帶着你的無名高地,把它交付給飢餓的獅羣,交付給落日的餘暉,交付給清風明月……讓我空餘這軀殼,交付給這貪念叢生的世界,交付給虛假的未來,交付給火,讓我燃盡。

只消一陣風,就全部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