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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那段消失的路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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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 那段消失的路

雨中那段消失的路散文

細雨的早晨,不想出門,也無意再睡覺,只有蜷縮在屋子一隅,拿本書翻着,有一着沒一着的。思緒飄向窗外。樓上沒什麼風景,只有和我這個鴿子籠一樣的鴿子籠。對面的鴿子籠也圈着如我一樣孤獨的人吧。或許人家根本就不孤獨,或許這每幢樓上每一間房子裏的每一戶人家生活得都比我幸福。他們可以看電視、可以在房間地上跟着音樂旋轉、可以做做家務、還可以走出家門和朋友聚會、可以跳廣場舞、打太極。而這些,我都不會做,我不會做不是我看不起這些。看不起做這些的人。我不會做是我確確實實不會做,我的協調性很差,站在做得整整齊齊的人羣裏面,我無疑成爲異類,成爲別人關注的焦點,成爲別人不願看又不得不把眼球放在你身上的焦點,在大衆場合,我是最不願出現的,更何況成爲凝聚大家眼球的焦點;我沒有隨心所欲暢所欲言的朋友;家裏就我和他,家務活再多也有做完的時候;我也不喜歡跟着音樂旋轉,我只會蜷縮在一個角落裏,捏着一本書翻。音樂裏流淌的是永遠不變的古箏,古箏清雅但很憂傷,隨着憂傷的調子,我的思緒飛得很遠,遠到有收不回的感覺,遠到那些深埋在記憶裏面的那些過去的人和事又一次浮現。

手機俗氣的鈴聲在房間裏紛紛揚揚。另一個城的朋友說要過來。朋友生活的那座城和我生活的這座城相鄰,兩城之間不遠但也不近。雖說是相鄰,且同在一條直道上,但對於那條直道內涵的挖掘卻截然不同。朋友生活的那座城注重歷史的厚重感,而我這座小城卻忽略了歷史。因爲忽略了歷史,我的城就像一個冒冒失失的年輕人,跌跌撞撞往前跑,有一種不成熟,考慮不周的魯莽。不管哪一座城,只要把歷史這件沉重的外衣披上,再用文字作爲衣服填充物,那麼這座城就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就會像一片荒茫的貧瘠中閃爍着一顆耀眼的星。

接到朋友的電話,隨身體一樣蜷縮的眼光一下子純淨了,並且也在我熟悉的空間裏紛紛揚揚。在這個潮溼的天地裏,把我的目光播撒於並不潮溼的土地,會不會更好呢?

沿着環城路那塊蔥綠的麥田走出城外。麥田的邊上是一株株白楊樹,間種洋槐樹。洋槐樹的花還沒透開,零星地點綴着,一叢叢綠白色搖曳在綠葉間。葉子太綠,綠白花就顯得很耀眼。樹的根鬚紮在沃土裏,將春夏兩個季節連綴並縫補成鳥雀歡樂的鳴叫。肥沃的土地和樹木根鬚血脈鉤連,沐浴在細雨下,坐看年歲的又一季繁榮。

沒有目的地,任由車子走着。朋友只是握着方向盤,由車子選擇路,更多的是路牽引着車子走。用朋友自己的話說:隨着車子走。經常寄寓在某一個地方,把身子寄放,更是把心也寄放,這樣長時間的寄放,讓鮮紅的心不再鮮紅,變得暗淡,暗淡到發黴長毛。走出自己的城,帶着那顆發黴長了毛的心走出熟悉到能嗅出空氣中每一粒空氣分子結構的地方,讓別的、陌生的地方新鮮的風吹拂,或許,能吹淨那上面的黴斑。

微涼的風,零星的雨。初夏的天空沒有蔚藍,但也讓人感到很愜意。走了一段,朋友眼中的憂鬱還沒有散盡。也許是真正走出來了後,才覺得心還沒有被完全帶出來吧,或者根本就是把心放在家裏了。籠罩在心上的那層黴其實就是對自己生活的那座小城的牽掛。人,沒有選擇,命運已註定此生無論怎麼企盼自己天空蔚藍色的永恆,但是那顆心總是走不出那個或許還塵土飛揚的城。就如路邊這樹,雖然腳下這方土地有點貧瘠,它還是把根深深紮在泥土裏,一紮入,就用整個生命擁抱這塊土地,而樹上的葉子就會無憂地展示夜與晝的輪迴。

雲層裏的陽光盡力把溫暖灑向大地。如果此時撥開層雲,陽光一定燦爛得讓鄙睨世事的英雄低下高貴的頭顱。風過,不寒卻暖,零星的雨追逐着風的腳步,很少落在土地上,打算降落時,就又隨着風跑遠了。車子很緩,緩到路邊的空氣都能隨意停留,緩到清風都有點按捺不住,緩到路邊的草清晰的展示自己紋理。輕風是一把撐開的傘,路走過去了,身後的雨腳留下了,一絲溼痕若有若無地延展着。

走到某一個地方,我聞到一絲熟悉的風,那股風帶着童年的笑聲。我的心被一股柔柔的情愫蔓延着。探身窗外看了看,眼睛碰觸到的只有陌生,那麼這股熟悉的風從哪兒來的?難道是在記憶裏?我知道朋友走上了哪條路,我也知道這條路平坦寬闊,是人們、也是我心中嚮往的路。但我還是抑制不住心中些微失落。這個失落不是因爲這條平坦寬闊的路,是源於我已經走遠的童年。

那時的我瘦弱,那時不但我瘦弱,就連風中攜帶的笑聲也是那樣的瘦弱。那些笑聲、那些有着這樣笑聲的影子,經不住時間的磨蝕而傴僂成艱澀的低吟。記得那些微雨的黃昏嗎?記得那晴朗的早晨嗎?記得那紙糊的窗戶嗎?記得那個破了幾瓣,但仍然發出嘹亮的鳴聲的鐵鐘嗎?隨着那鐘聲潮水一樣涌出教室的歡笑聲嗎?記得那些模糊了的消失了的背影嗎?

車子仍然在緩行,幾乎和曾經村莊裏那頭衰老不堪的黃牛拉得那輛老牛車一樣緩慢,更走不動的'是我的思想,是我前進了幾十年的路又返回來重走童年的思想。在無力逃避的時間柵欄前,我只能想象當年那個擁有瘦削的肩、擁有泉水一樣清澈的眼睛的小姑娘,她是否還站在幾十年前那條叫做馬蓮河邊呢?

帶着前進了幾十年又後退幾十年的想法,用一雙半眯的眼睛看了看朋友。他還是那樣沉穩地握着方向盤,偶爾吸一口煙,飄揚的煙霧瀰漫了他的眼。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或許什麼也沒想,只是眯着眼,深深地呼吸着半開的車窗裏涌進來的空氣。他,不可能聞到空氣裏包涵的陳年舊味吧。或許他想的更多,他想到的是順着這條路邊再往下走,碰到的那條河,再沿着河往下游走,走到某一處,會有一座小城擋住前進的腳步,那座小城裏生活着他的妻子兒子、兄弟姐妹、父老鄉親?那兒是他精神的棲息地。他的眼神深遠,像一口深不見底的潭,我沒有問他,只是任由他的思緒漂泊,任由他留下一個深沉得猶如哲人般的剪影。

我知道,我們世俗的人,心中都有很多羈絆,一個有責任心的人,他不會做到無牽無掛。在某一個地方待得時間長了,想走出去,但真正走出來,卻把心放在那個叫做家的地方。本來想讓新鮮的風吹淨長了毛的心,沒想到外地的風卻給那顆長了毛的心再接上一層霜,這層霜叫做思念。我們每個人都擺脫不了宿命,我們每個人都飛不出思念的掌心。

路邊有草,草上冒出了一點蕾,那個蕾將來就是一束花吧。我的眼睛再一次飄向窗外,路邊的小草就急不可耐地擠進我的眼簾。花應該是黃色的,因爲那蕾上滲出點黃綠。草很卑微,攀附在地上,埋在一叢蔥綠下面,但它生長着,只要生長就有可能開花;只要幻想,就有希望結籽;只要有愛,人們的腳步不可能走得太遠。

風走遠了。風中那串瘦弱的笑聲走遠了。失去的無法彌補,我們只有獨自撫平歲月的留痕,在這少人涉足的路畔撿拾如燈的雨滴,把自己的腳印繪成絕妙的莊園,等待綠芽的點綴。

曠野無垠地袒露這個世界的複雜與多變。一路走一路樹和苗的疊加、一路色彩的大薈萃。新生與衰敗相伴,摧毀和建設相連,孕育和死亡相牽。我們有點驚怔地坐下來,看滿樹的初夏。

許多樹木、葉子、漂泊的聲音擁擠成真實,葉脈四處鋪張,根系四處擴張,養護着自己貧瘠而又不貧瘠的日子。輕風中,樹葉舒展着,天空中沒有太陽,但我能感到太陽的溫暖。一兩隻小蝴蝶扇動着兩瓣羽翼,倏爾生動了滯凝了的空氣、倏爾點綴了綠葉、倏爾撩撥了花朵、倏爾親吻了枝幹。零星的雨有了聲勢,簌簌作響,滴落在哪兒,哪兒就像被愛情澆淋,渾身顫慄出束束的麻。

下了車子,佇立在橋上,馬蓮河上的橋面已裂開三指寬的縫子。這座橋有三十多年的歷史了,南來北往的行人車輛踩在它身上,如今流淌了千年的馬蓮河不見老,而這座橋卻蒼老了許多。小時候生活在這座橋邊,玩耍在這座橋下,那時只感到這座橋雄偉壯觀,而且年輕氣盛。現在站在橋上,仍然感到雄偉壯觀,不過這個雄偉壯觀多了點什麼,又少了點什麼。站在橋下凝視很久,才明白是少了許多生機勃勃,多了一份蒼老。而這蒼老,不是歲月的流逝,是不堪重負,有點苟延殘喘,但還是盡力撐着那一份堅強,蒼老得讓人心碎。

橋老了。橋會老?那麼人呢?那個曾經漫步於橋下的那些清麗的影子?那些追逐布穀鳥叫聲的影子?那個跪在馬蓮河和線河流域的三角地帶種西瓜被太陽曬得剝了一層皮又一層皮臉色黑紅的影子?那些徘徊在人家向日葵地畔,兩眼流露着驚羨的影子?那所有的影子哪兒去了?如今我回來了,我是他們中的一員,我一個人身隻影單,我的眼睛裏沒有清澈,填滿了世俗的風塵,我的頭髮不再黑亮,沾滿了歲月的風霜,我的身材不再亭亭,橫着發展成如今這多肉的形象,我的腳步不再輕盈,每一步都拖着年華的沉重。

河邊的岩石上曾有我們年輕的腳印,走在上面,我捕捉不到年輕,只覺得自己睏乏無力,我熱切地仰望着橋,而橋卻冷漠地打量着我。是的,我沒有當年丁點的影子,出現在橋眼前的是這具臃腫不堪、粗俗不堪的身影。橋是不會認識我的。

我凝望、熱切地仰望。我終於忍受不住這份被拋棄的冷漠。我只有低下頭,徒勞地低下頭,我抹掉自己眼裏那份熱切。那份熱切就像一個走向暮年的歌女,站在空無一人的舞臺上,曾經的輝煌不在,曾經的清亮不在,曾經撩人的目光不在,曾經曼妙的身段不在,有的只是時間拷打出的印跡,有的只是歲月留在身上的鬆鬆垮垮。現在站在曾經屬於自己的舞臺,明碼標價,即使價格最低,殷切期盼着過往行人聽她一展歌喉,孰不知迎來的是嘲弄的目光。現在面對着橋,我感覺自己就像被剝光了衣服。它冷冷地、嘲弄地注視讓我有點無地自容。突然一陣寒顫浸透了我。我意識到我不但失去了青春,還失去了希望,我更失去了生存的權力。歲月留給我生存的時間不多了。

我不敢再仰望,我只能卑微地俯下身子,我的腳也不敢實實地踩在層層岩石上,我只有謙卑地踮着腳走路。岩層經過幾千年風蝕日曬,仍然層層疊疊地聳立在馬蓮河邊。而我在短短的幾十年裏就已經面目全非,我還有什麼資格再理直氣壯地走在岩石上?

朋友雙手環抱在胸前,靜靜地立在馬連河邊,高大的身影對着默默流淌波光粼粼的馬蓮河,似用心和馬蓮河對語。好半天他才說了句,這條河的上游比我們那兒寬了許多。他又說,很快就要收集馬蓮河的治理資料了,又得忙一陣子。

我潑了點冷水,收集那些有什麼用?

他有點驚訝,可以留給後人啊

深想,也確實是爲後人整理資料。雁過留音,人過留名。很多人都是平平常常的人,留於史冊的人能有幾個?但人走過總得留有印痕啊。朋友所做的事就是撿拾人們走過的印痕,讓歷史傳承下去。

沿着那條埋在草叢裏隱現的小路往上走,我走得是那麼無力。我的腿每走一步就得歇息半晌,就好像我的腿上纏繞着幾十年光陰裏面的牽牽絆絆。我不知道是這條路太虛了,還是我太虛了。朋友回過頭看看我問了句:需不需要我拉你一把?我搖頭,不需要。我得自己走,我得踏着小時候輕巧的腳印走。

只有彎下身子,才能發現草叢中那些燦爛的小花,才能看見草根間蠕動着小生命。纖細的小花輕柔地搖曳着一地風流,讓人心生憐愛;隱在草根間的生命蠕動着一地軟弱,讓人心生憐愛。誰不需要陽光雨露的厚愛?誰不祈求自然之風流進自己的生存空間?這個陽光和雨星糅合的下午,空氣純淨到不含一點雜質滑翔在馬蓮河畔。而所有植被的根鬚,在馬蓮河畔扎得很深很深。

很想諦聽縫隙間生命的鳴唱,很想在這條流淌千年的馬蓮河濯洗心靈的灰塵;很想吹起引人側耳的柳笛;很想睡在馬蓮河邊那塊潔淨的青石板上,然後做一個悠遠的夢;還有,很想成爲馬蓮河邊那塊被它浸蝕了千年的岩石。

再次佇立橋上,一陣暈眩是我不得不扶住冰冷的欄杆。我靜靜地透過岸邊楊樹的罅隙,看雲朵和太陽怎樣閱讀這條河流,看河岸泥土裏蟲豸們怎樣生存繁衍,看苔蘚又怎樣以蟻行的趾尖佔領河水衝不到潮溼的巖窪,或者,看看岩石根部河水的沖刷怎樣征服岩石皸裂的意志。

車子沿着綠色洶涌的山路行駛得很緩慢。還是來時的路,還是那樹,那招牌,那新修的臺階,臺階上幾個農人一身滄桑拾級而上。臺階兩側是新修的界面,上面已嫩芽初長。想象又在我腦海裏豐滿,過不了多久,這條新修的公路就會有樹的影子、鳥的影子、雲彩的影子,那麼這樣的路上,這樣的綠葉鳥鳴間,就會有心的影子、情緒的影子。旅人的影子,那麼樹的脈絡就開始記憶這些影子,長風就開始收集這些留下的印跡了吧。

緣於工作吧,朋友長了一雙搜尋的眼睛。他能在寬敞平坦的邊緣看見一條狹窄荒蕪的小路。他說了句,是條古道。我反駁,不是古道,是以前上山的老路。他斜眼看了我一眼,笑問道:老路不是古道嗎?

我無語。那條路是我小時候走過的路,我竊以爲我還沒有古老,那我走過的路也不會是古道。但又一想,這條路不只我這一代走過,我的上一代,上上一代,生活在馬蓮河邊祖祖輩輩的人都是沿着這條小路走出馬蓮河,也許剛開始時,這座山上根本就沒有路,走得人多了,腳印就成了路。我不認同它是古道,也許是這條路就是讓人走的,沒出現什麼動人的故事吧,抑或是沒有哪位名聲過大的人物從此路上走過的原因嗎?那麼幾百年後呢?幾百年後,會不會有人細數歷史的紋絡,帶着一雙如朋友一樣尋訪的眼睛翻撿這些走過的痕跡?那時,這條路會不會真的成爲古道?那時這條路上曾經演繹過的、讓人非尋不可的人物會是誰呢?是我們嗎?這樣想着,我回頭看了看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拿煙、同樣沉默的他。這一路除了說他虔誠之極的文字,還有他正在進行的工作,很少說別的。我很佩服朋友對文字的虔誠、對工作的敬業。現在這樣的人不多了,特別是他這個年齡。

打開車窗,面對所有,如此美好。清風從指尖拂過,從雜草和樹木並存的山尖拂過。我想這清涼的風,也一定從朋友那顆在文字裏徘徊的心田上拂過,我知道每一個走進文字的人,都被文字折磨得近乎發瘋,都被文字摧殘得支離破碎,我知道文字是一個有着靚麗容顏的魔鬼,它會讓所有親近它的人堅貞地成爲它的信徒,更像是......殉道者。

我已經在文字裏暈頭轉向了幾十年,到現在我還摸不到文字的真諦。我不希望朋友也成爲這樣一個人,希望清涼的風能拂去文字留在他心裏的微塵。希望朋友如這行走的風,用輕盈的語言,在光陰的葉脈上寫滿花朵一樣的夢。希望朋友是一個聆聽生命的人——抖落塵埃、抖落雨水、抖落憂鬱、抖落束縛,用一顆純淨的心,感受沿途清風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