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涓流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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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屋子,走出大門,往南走三公里,有一條小河,聽在附近淘金的法國人說那是巴尼河的支流巴戈埃河。每天傍晚,我都在逐漸西沉的陽光下,邁開大步,走到那條小河邊,然後在寂靜的河畔,靜靜地坐上一會兒。

涓流散文

雖然二月還不是西非最熱的季節,但傍晚時分還是熱浪滾滾。原野裏不見一個人影,偶爾看見的牛羊,也是懶懶散散的,彷彿被陽光曬得沒有了生氣。放牛牧羊的孩子,怕是早就躲到一株芒果樹下了吧?這個時節,正是芒果開花的時候,馥郁的芳香,隨着陣陣微風,吹遍了原野。

縱然驕陽似火,但畢竟是傍晚的太陽,已經退去了正午的毒辣,以一種稍微柔和的光芒,照耀着河的兩岸。偶爾會有一葉小舟,行在碎碎的波光裏。看見它朝我駛來,我就大聲問,有魚嗎?其實有沒有魚,我不在意,況且有時我身無分文,根本沒有帶買魚的錢。我只是想在這個寂靜的時刻,對着河面說說話,也聽聽河面上微風送來捕魚人和善的聲音。河邊常有一對挖沙的小姐妹,她們用小小的筐子,把沙子一筐一筐地運到河堤上,當然是用頭頂着。我們的目光若是遇見了,就相視一笑,而後,她們繼續幹活,我則望着河水靜靜地遐想。

通常是順着水流的方向,一直往遠方看。但我心存畏懼,不敢看得太遠。我知道在不遠的下游,有很多淘金者,他們晝夜不息,把河牀挖的面目瘡痍,把河水翻得渾濁不堪。我不知道富藏金子,對一個地方或一條河流來說是幸抑或是不幸,我只看到,從此這個地方就失卻了寧靜,這條河流就失去了清澈。而一條河流,它最善的結局應該是兩岸芳草、一路清澈地流向一條更大的河流,或者直奔大海。我也知道巴戈埃河是一條弱小的河流,弱小得就像一條在原野裏爬行的蚯蚓,它能流多遠流多久,全看當年的雨量。但我還是盡我的目力,往遠方望去,人們都說它最終會流入巴尼河。或許,我就是聽說了它是巴尼河的支流,才興趣盎然地在每個傍晚,走過長長的塵土飛揚的土路,走過一段據說雨季裏是一片池塘的低地,像去看望一個熟知的老友一樣,來到河邊。我沿着它的流向往前看,一直到粼粼的波光刺得我的.眼睛酸澀才稍稍收回。它是在一個我看不到的地方,匯入巴尼河的嗎?是在哪裏呢?它還要流多遠?路上還要有怎樣的經歷?才能融入那條比它的水量大得多的巴尼河的懷抱呢?

巴尼河,那是一條這片異國的土地上,我首先熟知的河流。

我曾經沿着巴尼河行走,長長地行走。

在戛納噶,我在巴尼河的碧波倒影裏,拍過一座獨特的清真寺,因了河水的映襯,那座建造獨特的清真寺在那個午後的烈日下,那麼寧靜而肅穆,陣陣誦經聲也如水上音樂般美妙動聽。在傑內,這條河流緩緩流經一座具有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城。是緩緩地、不驚擾地流過。城內泥土建造的建築,正是因爲這樣的輕柔呵護,才歷經千年仍然堅挺如初的吧?在莫普提,巴尼河則一改我往日看到的溫文爾雅的姿態,以一種不可阻擋的狂喜之勢,奔入了著名的尼日爾河,和它的母親河一起,沖積形成了巨大的內河三角洲。每到黃昏,寬闊的河面上,漁舟、渡船往來穿梭,鷗鳥陣陣飛過,而落日正徐徐墜向河心小島,又在墜入後的極短的時間裏,所有逼人的光芒在剎那間被收入,令人疑惑是小島人家悄悄藏起了它,卻又藏得不嚴實,漏出萬道霞光染紅河面。

在那時,我不知道巴尼河的身體裏,融合着巴戈埃河的血液。

這個星球上,是不是所有流動着的水都是相連相通的?那麼,在某種意義上,我眼前的巴戈埃河就是我想象中的巴尼河,抑或尼日爾河,或者更遠更遠,我的長江、我的漢水、我的黃河。

河流總是息息相通的。它們流動,融合,再流動。

只要它在流動,就能把我帶到我想去的地方吧?這是不是就是一條流動着的河流,總是令人遐想無邊的原因呢?

比如此刻,我的思緒就沿着巴戈埃河流向了巴尼河,又附着在巴尼河的一葉小船上,順流而下,駛向了尼日爾河。在那裏,我曾經站在一條穿梭於尼日爾河和巴尼河的交匯之處的舟子上,立於船頭,張開雙臂,豪邁地彷彿要擁抱整個世界。那時那刻,站在這條著名的非洲河流之上的我,突然深刻地想起了我的長江、我的漢水。我在長江和漢水的交匯處出生和長大。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是刻在我骨髓裏的風景。

就在我沉醉其中時,那個聰明伶俐的黑小夥兒船伕,在他的小船的篷頂上,爲我拍下了一幅動人的照片。我的身後是撒網的漁船、忙碌的渡船,他們都是我燦爛笑臉的背景。我和那個機靈的船伕還有一個沒有來得及兌現的約定:在某個水量豐沛的時候,駕一葉小舟,沿着尼日爾河,駛向著名的沙漠古城通佈圖。他在那個晚霞映紅了他黝黑的臉的黃昏,如醉如癡地描繪着通佈圖。一座沙漠古城,歷經滄桑,飽受撒哈拉沙漠的侵蝕,又獨具沙漠駝隊和尼日爾河商船水陸交通的轉換帶來的繁華。我聽着聽着也陶醉了,隨後是無盡的落寞。他肯定不知道,我的思緒穿越時空,回到了我的黃河岸邊的磧口古鎮。黃河岸邊的那個晉陝交界處的寂寞小鎮,在兩百年前,一樣的船筏穿梭,一樣的駝鈴迴響。我曾經在一個早春的黃昏,坐在小鎮的一孔窯洞前,滾滾黃河從我眼前流過。料峭的風裏,隱約着黃河落日的餘溫。

是的,這個星球上,所有流動着的水都是相連相通的。它們在一個遐想者的眼裏,哪裏有異域本土之分呢?甚至不需要名字。只要它能載一葉小舟,在涓涓的細流裏,在粼粼的波光中,駛向遠方。

我常常就這樣,坐在巴戈埃河寂靜的岸邊,在微風裏聽它潺潺的水聲,也展開自己無限的遐想。如同和一個老友敘談。有時聽着聽着,會突然產生一些憂思,擔心在某個極其乾旱的年份,小小的巴戈埃河,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也遊不到巴尼河的身邊,那可怎麼辦呢?那麼我的懷念、我的思緒,是不是也要了斷在乾涸的原野裏了?

這個時候,我總是會情不自禁地擡頭仰望天空,就像你突然對一件篤定的事情失望時,會去尋找一個更加強大的心裏支撐一樣。有什麼比天空更加強大的呢?

最後我總能在這種仰望中釋然。我知道,縱使巴戈埃河蒸發在乾旱的原野裏了,它也不是消失了,它升入空中,變成了一朵漂泊的雲,以另一種更加輕盈的姿態,走過迢迢千里,走過漫漫長路,去到某一個它想去的地方。

這些都是一條小小的河流帶給我的遐想。巴戈埃河靜靜地流淌,沒有波瀾。作爲一條原野裏的小河,它的全部理想大概就是到達巴尼河,而後,它就完成了它作爲一條小河的全部使命。而我,我卻沿着一種波光,流得更遠,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