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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礦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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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在紙上築一座礦山,不需要華麗的詞藻,也不需要瘋狂。就像某一個寧靜的下午,獨自平靜地給自己泡一壺龍井,溢出茶香。

一個人的礦山散文

起風了,一個個溫馨的文字都是可人兒,花骨朵一樣地盛開。

我在採場,也是一個人,慢慢的回憶,中了毒一般。但我相信,這一座礦山,不止我一個人的,所以,學會了分享,學會了把喜憂哀樂放一旁。

一、這不是那一個黃昏

(題記:當你老了,再來採石路走走……)

這不是那一個黃昏。那一個黃昏有多遠,你的記憶就可以鋪一條多長的地平線,爲什麼跟這一段路重疊、吻合得無痕?

那一個黃昏,你從採場下來,蹬着沉重的勞保鞋,風,吹亂了你的頭髮,有些疲憊,風也吹得有些狼藉。

這不是那一個黃昏。這一個黃昏,在你生命裏輾轉了多少回,你才站在山腳下,平靜地向上仰望。

這一條路,還是那樣的長,長得就像你的記憶,你來了,一切都向你盛開。

這不是那一個黃昏。那一個黃昏,你遺忘了什麼,卻要在這一個黃昏,把它如貝一樣地拾回來。讓不能和解的,握手言歡。

這不是那一個黃昏。這一個黃昏,就像一座橋,把那一個黃昏,渡過來。

只有風在吹,風在吹。

二、哦,白樺

哦,白樺,金色陽光從葉子的縫隙裏慢慢流淌。籬笆牆是入海口,兩片薄薄的嘴脣,夾着一枚葉子,吹響一個靜頓的早晨,是風。

哦,白樺,像這一個早晨的單純。手臂一樣粗壯的軀幹,擎着天空的青藍。候鳥退居到了另一個疆域,地平線是湛藍的海岸線。

哦,白樺,當陽光鋪天蓋地而來,也鍍上了一層金色。這是生命的大光輝,我無法企及。

但我也不讚美。在這樣的早晨,適合誦讀一些短句。我只站在一扇窗前,看陽光怎麼把白樺往後推。

哦,白樺,僅僅一個轉身,走出了一生的華麗。

三、燃燒的村莊

你的心裏,一定是一塊乾裂的土地。渴望甘露的滋潤,渴望一隻蝴蝶,帶來一場風暴。

來吧,到林子裏去。那裏寂靜,沒有什麼可以打擾。洗日光浴,你的酮體比出水的芙蓉還嬌豔欲滴。

我可以跪着,站着,躺着。讓你尖叫,讓你不可一世的戰勝。撕去你的羞澀,這無比絕倫的事情。

在多年之後,在葡萄架下,悄悄地想起,沉浸在無邊的回憶。你多希望再飛來一隻蝴蝶,顫動單薄的翅膀,顫動你空曠的心房。

可那時,你怎麼可以遇上我?既使遇上了,你也會把我當作陌生人。只摘下一串甘甜的葡萄,給我解渴,給我洗洗風塵。

那麼,讓時間慢下來,讓風停下來,讓所有的一切凝固下來。看着你打開的心扉,是不是有幸福的淚水。

四、藍雨

雨。雨滴。藍色的,一線一線地垂落。在這樣的清晨,你一頭紮了進去,你的背影,黑得比黑夜還黑。

風從哪裏來?這多情的風,氾濫成災。你的褲管溼了,你的上衣溼了,你的臉龐大抵也溼了,你的發大抵也溼了。不溼的,也許只有你懷抱的小孩。

他在低燒。他越安靜,你的心越亂,亂如麻。只有你的腳步,馬不停蹄。按住命運的七寸,在這樣的清晨,一輛公交車上空空落落。

昨夜,他咳了,忍不住地咳,揪心地咳。你只能輕輕拍着他的背,不時地詢問要不要喝一點水。你真的怕夜太長,夜,真的很長,長得讓你遇上了雨,敲打玻璃窗的雨,就像你眼眶裏的淚水。

雨。雨滴。藍色的,藍得把你擠進了一條衚衕。狹長的,衚衕。越往前走,越黑,越黑,你越得走。你得轉動他小小的宇宙。

他咳了。在急診室,探熱,做檢查,化驗,打點滴。“下這麼大的雨,你怎麼來的?”面對如此的困惑,你也困惑了。

五、秋色賦

久違了的楚歌,爲什麼四面八方還暗藏着殺機。你看看那些青草,剛一擡頭,就給腳踩癟了。而現在,你再看過去,草,一截、一截的枯了。枯了的草,吃盡了四季的苦頭,所以,殘留着草香。

當歲月中的泥塵淹沒了你的膝蓋,你也如草一般。哦,你原本就是一棵草。你移動的腳步,踩碎了美夢,所以聽到嚎叫。

和你一樣,走在路上的人,遇到橋總是猶豫不決,害怕得抖瑟。可風還是颳了過來,破了的不是衣裳。是一顆孤苦的心,草一般的。

你不會喝酒,註定了不會高歌。阡草一般,默默地注視,對峙。你奉獻着的友愛,可以消溶你的仇恨嗎?如果不能,請滴盡你每一滴血。

草只有骨頭,你何不如此?在草叢裏覓小詩,又何不是你的垂垂風範?可你剛一擡頭,卻給腳踩癟了。

誰,掐滅了你命運的火焰,你還是奮不顧身地擡起頭來,迎接晨曦裏的第一道曙光。草一般的,瀰漫淡淡的草香。

六、野葵花

這些不真實的歌聲來自哪裏?卻在我的心裏鼓盪。那麼多的風,吹過我的黑髮,讓我變老,漸漸,一個秋天的序幕,給怎樣的一雙手揭開?那些歌聲還沒有走遠,但我還是回頭看看,過去的時光裏。

怎樣的孤獨讓我想放縱自己?我得把鞋子藏起來,然後,裸踝奔走,去尋找到歌聲從哪裏來的源頭。

可是,我漸漸地蒼老了,我的腿是生命的柺杖。我把自己擊潰的一個念頭,掛在一棵向日葵上,告訴它,我的信仰。

那麼多的風,從來也沒發覺它的疲憊。不是輕輕地吹,一棵草還沒有行走,太陽落了,它丟失了一串鑰匙,所以,久久地沒有移開散落在大地上的目光。我還是那樣的窮困潦倒。只有不真實的歌聲了,如果,還有其他,我的富足不亞於一座銀行。

我想到了排隊。一些人先走,我只是慚愧地低下頭,表示默哀。在秋天,在那些歌聲的背後,我不喊痛。在這個塵世,我是誰的幾分之幾。

那些不真實的歌聲一定會漸漸真實。砍下我的頭顱吧。在秋天,我有飽滿的果實,你嗑着,吐一地的皮,然後,我彷彿回到了子宮。

我需要母親再一次把我孕育,讓你聽聽我的第一聲啼哭。

七、在山的那邊

一些憂傷的事,把採場逼迫得低了。我突然想起早晨的飯盒給一隻螞蟻爬過。

在一塊嶙峋的岩石上,在它尖銳的耳朵邊緣,說些什麼,或者什麼也不說,卻留下了一顆心跳。

我把每一件事物閱讀成風景。在山的那邊,我要尋找的一個陌生的詞,是否有含情脈脈的溫暖。

在山的那邊,要有一間低矮的房子,像一株秋天的向日葵,安放着我飽滿的往昔與曾經。

多少年之後,當我奔跑向山的那邊,一條清澈的河流給我洗了把臉。

我觸動了這一個世界最堅硬的部分。原來,不在別處,而是在我最柔軟的身體裏,伴着脈搏,勻稱地呼吸。

一扇泣血的心。在山巔上,寂寞地融入了拔尖的礦石。

八、白鷺,一隻又一隻

一隻,兩隻,三隻,四隻……哦!白鷺,輕輕地飛了下來。在礦山寬闊的草地上,它們是遠道而來的客人。

哦,白鷺。一隻,兩隻,三隻,四隻……在碧綠的草地上踱着方步。優雅,安逸,自得。如此,可以做多久的停留?

那是秋天一個晴朗的午後,夕陽的門環纔剛剛扣響。一朵,兩朵,三朵,四朵……哦!多麼潔白的雲,輕輕地飄了下來。

我的眼睛把自己欺騙了一次。在礦山十餘年,我第一次領悟什麼是一行白鷺。但它們,此刻,不問青天。

哦,白鷺的白,在草地上堆起了一堆雪。

九、靜聽河流的濤聲

那麼多的時光,彷彿一下子涌入河水。那麼長的河水,彷彿一下子給時光帶走。也許,帶走的不僅有我的往昔,還有我睜開眼卻望不到的未來。

只有寂靜,冷清,孤獨,只有嵌入藍寶石夢境的空虛。如河水一般潺潺流淌,自上而下,濤濤。多像我釋卷的歷史書。

我是無法穿越的。在時光之內,時光之外,一條河流遍佈了我的周身,那裏,涌動新鮮的血液。而每一塊骨頭壘起來,就是一座座山巒,而每一根毛髮豎起來,就是一座座茂密的森林。唯獨我的眼睛,是敞開的窗。

我是無法抵達的,一座古城牆的磚的厚。只有如流水,薄薄的,薄薄的流。三千里的煙波,把以往的歷史深深覆蓋,卻沒有亂花迷眼。

這是我可以慰藉的。流水還是流水。看慣了雲捲雲舒,靜聽河流的濤聲,時光是一寸寸長了,又一寸寸短了。

十、是誰把春天吵醒了

從冬天的玻璃逃逸出來,透明的,而又不能再單薄的風,是陽春的請柬。一些壞的心情早已黴爛,揉在雲朵裏,代換一列列水的方程式。

冬天裏撤退下來的葉子,又一次紛紛爬上了枝頭,攢動着喜悅,攢動着一年裏最美好的光景。有希望從我的掌心打馬走過,往後的日子是蔥蘢的草原。

是誰把春天吵醒了,是誰從一塊石頭裏錘出堅實的語言,從淚水的核心走向無邊的遼闊,是誰從泥土裏探出尖銳的耳朵,日夜聆聽這一場喧鬧。

多麼高大的春天。在庭院裏的桂花樹上,兩隻小鳥俏皮地委婉呢喃,清脆嘀囀。一場曠日持久的愛情正轟轟烈烈。

十一、青芒,鎖片,藍墨水

鎖不住酸澀的記憶,隱藏在一株青芒溫柔的背部。陽光的碎片是曾經的幸福。忘川之水的往事,在一管柔韌的莖。天穹湛藍,深不可測的藍,掩飾不住每一個滿含心情的文字。

一個季節的潮汐,風是綿柔的。踩痛阡陌交錯的田埂,掰開一粒黃豆,這是另一個世界,嫁接抒情的語調。草房子的寂寞,勝過一株比肩芒草的高。

你去了哪裏?追問如晚鐘,撞開心扉,撞出一海的潮汐。在一隻貝殼拉長的耳朵裏,乖巧地竄出一隻小鹿,卻不見鹿回頭。

再也不回頭了,即使開掘時光的深井,就像攀援一架紙梯,窮盡所有的旗語,還不如摘一片嫩綠,喚醒初始的甜蜜。

十二、沒有哪一條路漫長過這一個燦爛的季節——致如花

給你的愛,不能是一隻飛鳥,若干年後,它會是一具標本。也不可以是一顆黃玫瑰的心,當風雨凋零,它也會枯萎。

給你的愛,只能是一個燦爛的季節,沒有哪一條路比它漫長。

這樣的季節,一些時光悄悄爬上了窗臺,靜靜溶在每一枚嫩綠的葉子。潮汐涌來,枝丫間星星點點綻放金黃。這陽光的色彩與呼吸,是當你老了,還那樣年輕地長成我生命裏的一樹淡雅的菊。

但我倆還走在路上,回首就是陽關。不要說什麼告別,所有的往事早已如落花,碾在泥裏。如此,贏得了一個春天,讓你面朝大海。

在這樣的季節,給你的愛,簡單得不必揹負。沒有了沉重,去哪裏尋找一聲嘆息。而幸福,早已落滿了山坡。

十三、祭奠

歷史是一塊磨刀石,它砥礪了你的青春。而你,再也不想走了,你堅毅地留了下來。但你的血染紅了共和國的旗幟。所以,我寧願相信,你在簌簌的風中,低沉地表達給這一方貧瘠土地的熱愛。所以,我萬死不辭地來了,每一簇杜鵑都燃燒着你的夢想,並且,你的微笑深藏在每一枚骨朵裏。

站在你的面前,鞠躬是何等容易的事。保持肅穆,這一個表情我學習了不知有多少次,但與你相仿的年紀,卻沒有思索,如果祖國需要,可不可以,能不能夠做一個你,做一個山間的孤魂?野鬼?不,這是多麼的悲壯,何等的氣魄。

我與你只有幾步的距離,卻彷彿隔得那麼遠,那麼遠,以致於聽不到你的呼吸,脈搏的跳動。但你還是那麼年輕,那麼英俊,那麼硬朗,那麼朝氣蓬勃,那麼熱血沸騰。

多想,握握你的手,我想,這是繼承,發揚光大。可,我只能拭去悲傷的心情。在沒有硝煙的戰場,我也得轟轟烈烈地去贏一回。

有微風拂面,這是你的囑託嗎?我得好好地珍惜,一路的奔波勞頓,算得了什麼?哪怕挾裹着三千里的冰雪,我也會義無反顧地穿越,把你的愛戴擁護下去,讓歷史復活。

十四、在一塊空地上比劃一座房子

陽光很美。在一塊空地上,來來回回地踱步,沒有給秋風吹茅屋所破歌而困惑。從神經末梢蹦出來的詞,都可能是一塊磚,一片瓦,一根原木……

我在一個詞語的內核走進了春天,陽光清麗。在岑水花園有我一個房號。一輩子的奮鬥,只爲告別一個公共衛生間。但是,妻毫不猶豫地放棄了,那是一棟“田”字樓。

我只得在一塊空地上,比比劃劃……這更讓我堅信:所有的美好都會在春天裏綻放。向左七步,向右七步,再向左七步,我走出了春天的輪廓,完整,遼闊,充滿生機。

我把陽光裝進口袋,然後,讓它照亮一間潮溼的,陰暗的屋子。然後,寫下的文字長出荊棘,刺痛愛撫我的每一雙眼睛。我不體察春天的短了,就像我的咳,牛一樣地反芻。

十五、雨中的馬

許是雨打芭蕉,我看到了一匹黑瘦的馬。在雨中,它要奔向哪裏?沒有哪一條路可以縱深到我的靈魂,但我卻聽得到四面楚歌,驚天動地把我圍得水泄不通。

那一匹馬,長嘯一聲,我聽到了它的踢踏,它要奔向我的夢裏。而我,還沒有迷醉,沒有沉睡,枯坐着,格外地清醒。那它要奔向我的體內,在我張開嘴衝着雨裏的一個黑影叫喊。可現在,我只顧翻閱一冊畫集,然後懷念,然後沉思。

這樣的一匹馬,只能註定在雨裏,在雨裏說出它的命運。在躲避不及時,一聲悶雷從天邊滾來,閃電劃開了夜的黑暗。我從一道光的裂隙裏,看清了這匹馬的臉龐。多像數年後的我,烙着古銅的記憶,並且,開始複述着,古銅的來龍去脈。

十六、在礦石裏點亮一盞心燈

你一定認識鐵的。譬如,你在鄉下,那一把雪亮的鐮刀是鐵的。你在城市,那一輛公交是鐵的。即使你足不出戶,你的鍋,也是鐵的。

但你不一定認識礦工,一羣山的野魂靈。

他們沐浴晨風,與落日接吻。他們擁抱大山,與長風共舞。他們是硬派的,但又是軟柔的。他們害怕孤獨。

他們有黑色的幽默,他們也會罵娘。他們有磁性的嗓音,滿山坡地唱,也唱不來一顆初綻的芳心。他們有粗壯的胳膊,卻沒有隆起一座睡城,一座寧靜的港灣。

他們挖掘礦石,卻沒有給家人挖來一口甘泉。他們妒忌拔地而起的樓房,卻爲每月能按時出糧深感慶幸。他們喝高度的二鍋頭,卻爲念書的兒子沒考到理想的分數而憤慨。

他們期盼領養老金,一家老少的,安安穩穩地度過夕陽紅。又怕那時還是閒不住。

十七、一塊礦石在午夜把我造訪

該來的都來了。在詞語的碎片裏,在生活的裂隙裏,陽光的部分,其實,也很憂鬱。

我能告訴你的,也許,遠遠不止這些。

今早,我去了集市,賣鐮刀的阿婆,問我要不要買一把。真的,我不知該當如何。鐵,上等的鐵,制了鐮刀,卻暗藏了鋒芒。

她只等着我回話。有一個扎馬尾辮的女孩,沒有討價地買了一把,說:哪裏找呀,打着燈籠也找不到。

鐵,冰冷的鐵,如果你有愛,它的心也是熱的。

那只是一把鐮刀,那只是一把——好鐵。我暗忖時,她漏了口風,她是一個打鐵匠的妻子,她有一個外孫在學礦業。她的外孫也是一把好鐵,無容置疑,我沒有買一把鐮刀,但我的手心捏出了一把汗。

所以,你從採場來,沒有把我質詢,而是推心置腹地說:好鋼,一定要用在刃上。

十八、每天,我攜帶着一塊礦石奔跑

終將投入火爐。

一開始,它一定是一顆受精的卵,一粒胚芽。三十年了,不事喧譁地生長一枚礦石,一塊心頭肉。

我何嘗不知道它的重量,一如罪孽。每天,我攜帶着一塊礦石奔跑,只不過爲尋找一句供詞。

我是清白的。既使離開現場,也可以看到背影的人。一萬多個日日夜夜,我的血餵養了一塊礦石。儘管它還粗礪,顯露不出鋒芒。

採場,祭奠青春。每一塊礦石,是礦工的孜孜以求。長河落日之下,那一座高不可攀的爐膛,豈不在把我們冶煉?

頭顱的光芒,礦石燃燒的燧火,並且,只留下一粒火種。

十九、天籟無聲

說起紅色歲月,我就上了採場。每一塊礦石喝朝露喝得酩酊,它的一生也只有赤潮。

這,多像我,赤誠的熱血,青春,不曾荒蕪呵!我把一個滾燙的詞寫在巖壁上,一如雄鷹振翅。

崖上,沒有回頭路了。天空與山谷一樣的藍,深不可測,一樣的遼闊,漫無邊際。

我說出了愛,沒有羞澀地說出來,隨風飄遠。我熱愛礦石,就像小時候熱愛玩具。譬如積木,每時每刻地壘,搭,堆放。

這些動詞,幸福了我的一生。是的,我不敲着膝蓋骨喊痛。這天氣的徵兆,與我不依不捨,我得含辛茹苦地把它餵養,豐沛着它的氣血。

我得說晚安了。告訴樹上的魚,我熱愛礦石,絕不亞於熱愛一個夢境。它們睡了,枕着七葉草的'芬芳,它們都到天上去了,閃閃爍爍,竊竊私語。

我只得側起耳朵,靜靜聆聽天籟的足音。

二十、我從鐘錶店撿回了一些壞了的時間

鐘錶店的那一個古怪老頭,早已給那些壞了的時間,維繫着他的過去、現在、將來。明天是一個多麼虛幻的詞。他戴着一架眼鏡,配合着一架顯微鏡,他要修好壞了的時間,其實,很簡單,只需拔動秒鐘,那不過是一根修長的腿。

真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起一個來過店裏的少女。那兩根白皙的,滾圓的,彈力緊湊的腿,晃動着,他的青春由此浮想聯翩。而現在,只有我在店裏,等待着他收拾殘局。

這是昨晚的九點,我漫不經心地寫了一個句子。硬生生地多了十五分。他打開了錶殼,就像打開了記憶,嫺熟的,好像知道我吃了多少鹽。

沒有祕密了,“齒輪打滑”,他語氣緩慢,“你還是換隻新表。”

“我早就想換了,可是時間……”這,出乎他的意料,他一臉茫然。

廿一、午夜的鋼琴曲

在午夜,採場上的礦石安靜地睡了。但夢醒着,風醒着,幽幽的,從筆架山捎來香樟樹的芬芳。蟋蟀醒着,以大地爲琴舒緩地彈拔優美的音符。

我涇渭分明地看到一條逆光而上的河流,每一個音符,就像一尾尾自由遊弋的魚。那一隻隻眼,就像一顆顆晶瑩的星星。

一座座記憶的島嶼,微微地抖動着肩膀。離離往事,如漂木。讓我魂不守舍地呼喚出心裏還溫暖着的名字。

他們都居住在月亮的上面。每一張熟悉的臉,卻浮現在我空殼的腦海。充滿慈愛、善良、悲憫。

我多想把塵世生活,一一地向他們講述,哪怕是垂直向下伸展的枝條,哪怕是一隻異鄉的老鼠,都會有歲月截面的回聲。

每一個音符,都是一枚憂鬱的花蕾。只要綻放,就怒不遏止。“天一亮——我就要走了”。這是一隻蟋蟀對另一隻蟋蟀的濃情表達,深入了我的骨髓。

廿二、九月九

是誰喚來的一場秋雨,淋溼了思鄉的錦緞。九月九日,一大清早,我登上了一座採礦的大山。機器的轟鳴,如狗吠。

從哪裏吹來的一陣風,沒有帶來雛菊的芬芳,那一簇簇金黃,比錦緞還美。

我熱愛着腳下每一寸土地。但,不能遺忘,母親喊我乳名的村莊。那裏,盛產水稻,盛產不經雕琢的語言。

而這裏盛產古老的礦石。每天,我都在忙忙碌碌地收割,伸向遙遠未來的思想觸鬚。從一塊礦石的裂隙裏,我還可以豁然地看到閃耀希望的光。

但,今天,我的心情,猶如一塊隨手拋棄的岩石。那樣的灰,那樣的暗,以及割肉的疼痛。

爲什麼有九月九日?爲什麼不能從眼皮底下,如漏沙,透明地濾過去。

不,我應該心存美好,虔誠地向他祈福。並且蓋上九月九日的郵戳。

廿三、時光不會打着補丁

我拿着洗白了的不小心劃破的工裝,去文化廣場門前往右拐的一棵老楊樹下,聽縫紉機的歌唱,奉獻出精巧的手藝。

那是一個青澀未脫的女孩。她的眼裏含着兩顆晶瑩的葡萄,她一言未發,只聽時光從她嫺熟的指尖,清脆地滑落。落在我的心裏,纔會堅硬地生出疼痛。

如果不是這件衣裳,劃破的就只有我的皮膚。那一刀長長的裂隙,有時光悄悄地穿過。

我產生了一些猶豫,多想讓歌唱嘎然而止地停下來,讓時光不拐彎抹角。

她聽到了我急促的呼吸,也一定知道我劇烈的脈搏。才微微地擡頭,輕易地擦過她的眼神,有我沁汗的前額。

如果,不是我的衣裳,而是一面從戰場上帶回來的,鮮亮而又破爛的旗幟,給她縫補得精緻漂亮。我是多麼的誠摯感謝,甚至我會淚流滿面。

我轉移了視線,卻看到了天空更遼闊的一角。

時光不會打着補丁。

時光只是老楊樹下三尺陰涼。

廿四、密探

爲什麼?你可以採探比玫瑰還閃亮的礦石,卻贏不了哪一顆粗糙的芳心?

你燒彎的眉毛,讓着急跳舞。給礦衣裹得嚴實的女工胸脯,那裏,活脫脫的兩隻兔子。不,那裏,聳立兩座挺拔的山峯。肯定是富礦。

但,你開採不了,這是你的遺憾。所以,你只能躲在暗處,窺視。並且,你的呼吸,沒有提綱挈領地開始急促。

是的,只有在炎熱的,比你眉毛還焦灼的夏天。女工的胸脯隱隱約約的暴露,那是你的柳暗花明,山窮水盡疑無路時,你卻難以企及。隆起粗糙的胳膊,給哪一個姑娘築起一座彎彎的睡城。

因此,你每一次聽單身情歌。卻遠遠地望到有情侶在一河兩岸依偎呢喃。你總會忿忿不平,拔刀就是奪愛了。你的腦海裏總懸浮着一個白晰晰的胸脯。

你的思想深刻地匯成一條永不枯涸的河流。

這些錯落有致的句子,多像採場的臺階。這是我一個人的礦山,我也不知道哪一塊石頭有你需要的礦石。開採吧,把所有的日子。

起風了,從哪裏吹來的風,你的心裏盪漾的漣漪,是不是給青春最好的惠贈?

是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