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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玉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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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風的日子,總喜歡一個人,靜靜地走向村南的田野,看那片自留地裏一株株生長旺盛的玉米,聽那片自留地裏傳來的一陣陣沙沙作響的聲音。

感恩玉米散文

那聲音,好耳熟,好親切,好溫馨,好動聽,一如母親正站在玉米田裏,呼喚我的乳名……

記憶中的母親,很深刻。一身老藍色粗布衣,一條裹在頭上的白毛巾,一抹永遠掛在臉上的慈善的微笑……將母親定格成一幀流動的風景,綻放在那片綠影婆娑的玉米田裏……

小時候,家中的日子很困苦,有心計的母親,每到春季,都是把村南的那一小片自留地,打理得綠意盎然,蔥蘢一片。整塊地裏,井然有序地生長着一株株旺盛的黏玉米。那些玉米種子,是母親步行幾十裏地,親自從姥姥家拿來的。玉米行間是各種不同的蔬菜秧苗,一到夏天,滿地裏蟲吟鳥唱,瓜果飄香,一片詩情畫意。最惹人注目的,是那一株株長勢茁壯的玉米苗子,在陽光下迎風搖曳,一如給那片土地圈上了一道天然的綠色屏障。

每每這時,是母親最爲忙碌的日子。每天在隊裏幹完活後,不馬上回家,顧不上身子的勞累,一頭又躬身扎進那片自留地裏,匍匐在地上,認認真真地在裏面薅起草來。通常的情景都是,我下學回到家,找不見母親的影子,便哭嚷着跑到那片自留地裏,衝着裏面喚娘。話音剛落,母親便會應着聲從裏面一身泥污地鑽出來,一邊抹着臉上的汗珠,一邊投給我一個歉疚的微笑。

最爲開心的,是黏玉米長成時,母親從自留地裏掰回家幾個大個頭的,剝掉皮子放鍋裏煮熟,全家人圍坐在一起高興地吃嫩玉米的情景。那味道兒真叫爽,勁道,醇香,回味悠長。那時候,我還小,常常都是吃一個不過癮,鬧着還要吃,可翻遍饃筐子再也找不到一個,就嚷着直哭。往往眼裏一掉淚,母親便像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裏又突然變出來一個,令我破涕爲笑。

玉米收穫時,母親高興地合不攏嘴。她興奮地將一個個大棒子,從秸稈上掰下來,用糞箕子扛回家,倒在院子裏。等到晚上,便喚來姐姐和哥哥,一塊圍到玉米堆前剝起來。母親拎起一個個頭大的,熟練地揭去外皮,只保留最裏面的一層薄皮,包裹着玉米顆粒。她說,這樣做可防止鳥蟲叮咬,又能很好地保護着玉米金燦燦的色道。隨後,她便將幾個剝好的玉米棒子擰在一起,一塊系起來,掛在大門底下通風的地方。待到以後空閒時,便從大門底下拽下來一個,摳掉粒子,放在一個墩窯子裏搗碎,和在地瓜乾麪裏摻和着蒸幾個花窩窩吃。

那時候,家裏吃的都是清一色的地瓜窩窩頭,又苦又澀又黏,玉米花窩窩是專門留給爺爺和弟弟吃的,一個年齡最大,一個年齡最小。我和哥哥姐姐是絕對吃不得的,父親偶爾也能沾上一次口福。那都是到了冬季,他出門去掙錢謀生時,母親便會拿出一個花窩窩來,用一塊乾淨的舊毛巾裹了一層又一層,然後遞給父親時又千囑咐萬叮嚀,非要叨嘮上老半天。每每這時,父親都是一邊衝母親點頭“嗯”着,一邊趁母親不留意的當兒,快速地解開毛巾,掰下一半花窩窩來,利索地塞給一旁的我,然後衝我一擺手,示意我出去吃,免得讓母親看見,再添事端。

父親出門後,母親總是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條。有時逢上城裏大集,節儉的母親會盯着大門底下的黏棒子看上一陣,然後便拽下幾棒,裝在一隻竹籃裏,挎到集上去賣錢。或跟人家的米、面、油等實物直接的對換,總是想着法子,改善着家中的生活。

日子冷了,家門口的那棵老槐樹下,成了母親對外深情的遙望。多少個冬寒料峭的夜晚,母親手中會捧着一個玉米花窩窩,獨自來到那棵老槐樹旁,眼裏噙着淚花,怔怔地望着遠方出神,口中時而還吶吶絮語:“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你在哪裏,也不能給你送去,撐不住就趕快回家來啊!”一次次把對父親的牽掛和惦念,守望成一個個揪心的日子;一次次把對父親的祈願和念想,站立成一條通往天際的漫漫長路。

最難以忘懷的,是那年夏季在生產隊裏發生的一件事。

那時候,隊裏都是集體幹活。全家人除了我和弟弟小之外,每天都要去隊裏勞動。尤其是一到夏季玉米快成熟時,全隊裏能幹活的婦女,都要被隊長統一召集到玉米地裏薅雜草。鑽進高過人頭的玉米地裏,又悶又熱,又髒又累。可這麼難乾的活,隊長的老婆竟表現得格外的積極,不怕苦不怕累,天天跟着大夥兒一塊來一塊去,曾一時被隊裏推選爲勞動標兵。

可後來的一天,鄰居菊嫂在薅草時突然看出隊長老婆的異常。每天下班時,她的肚子都是脹脹的,像是懷孕幾個月的樣子。細心的菊嫂沒吱聲,便留心注意起了她,很快便看出了破綻。原來她肚子大是往褲襠裏偷裝棒子撐大的。菊嫂忙將這事告訴了母親,母親一愣,忙噓了口氣,小聲道:“多叫上幾個人看看,讓大家都知道咋回事。”

兩天後的一天晌午,母親在隊裏薅完草,順便拐到那片自留地裏掰了幾個大個頭的黏玉米,帶回家裏煮着吃。

開飯了,全家人圍坐在一起,談笑風生,正津津有味地分享着母親種植的又香又甜的黏玉米時,突然聽見大門“哐”的一聲,給撞開了。只見隊長帶着一夥人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一眼瞧見我們手中正吃着的熟棒子時,二話沒說,“呼啦”一下便圍了上來。隊長將手朝母親一指,幾個人很快就將母親的雙手反扭了起來。母親奮力地掙脫開身子,據理力爭,大聲質問隊長憑啥要抓她。隊長冷笑兩聲道:“還用問嗎?人贓俱獲,耍什麼賴!帶走!今晚上大街裏放電影時要當個典型狠狠整頓批鬥。”

“敢!”母親怒吼一聲,毫無畏懼的樣子,“噢!你是懷疑我們這是偷來的隊裏的棒子不成?!”

“告訴你吧!有人彙報說,你們婦女在薅草時偷掰隊裏的嫩棒子了,我們這是在執行公務,上門抓賊,還有啥可說的?”隊長咆哮着。

“哼!誰偷隊裏的棒子誰清楚,把你老婆叫過來,當面問問她,薅草時是哪個孬種往褲襠裏裝棒子了,挺着個大肚子往家裏偷。問問隊裏一塊去薅草的婦女,這孬種乾的好事誰不知道?良兒(我哥哥的乳名),快把你菊嫂、蘭嬸、桂花奶奶……一塊兒叫來。仲兒,不要怕,把院子裏娘剝掉的那堆棒子皮子拿來,讓隊長看看,咱這黏棒子,跟隊裏少的棒子到底一樣不?快去!”

哥哥飛快地跑出去了。

我很快地來到院子裏,將地上的一大堆棒子皮抱進屋。父親也一臉的怒氣,他端着筐子裏幾個剩下的熟棒子,氣呼呼地跟隊長道:“看看這是啥棒子?跟隊裏少的一樣嗎?”

隊長瞅了眼筐裏的棒子,正想開口說話,突然聽見菊嫂、蘭嬸、桂花奶奶……幾個人一塊嚷嚷着走了進來,臉色一下變得黑紫起來,囂焰驟減。他扭頭漫不經心地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棒子皮子,最後吱吱嗚嗚地道:“哦!是我們看錯了,你們吃……吃的都……都是……是黏……黏棒子,不……不是隊裏少的,誤會了,走人!”然後一揮手,隨帶着衆人灰溜溜地走了。

母親衝着隊長狼狽的背影,狠狠地“呸”了口,然後便笑了。全家人都笑了。隨後一塊進來作證的菊嫂、蘭嬸、桂花奶奶……幾個人也都跟着笑了。

母親高興地拿起筐子裏幾個未吃完的熟棒子,遞給她們幾個道:“你們也都嚐嚐,俺得要好好謝謝你們幾個哩!”

我不由地向母親投去敬佩的目光,關鍵時刻竟表現得那麼剛烈,毫無畏懼,一下咋迸發出來那麼大的勇氣。母親又恢復了一臉慈善的微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咱說的是理,有啥可怕的!”

父親一邊又啃着桌上未吃完的黏棒子,一邊對母親道:“虧得這是黏棒子,跟隊裏少的棒子不一樣。要是一樣的.話,麻煩還真大哩!”

母親也許跟父親想到了一塊,她長長地吁了口氣,沒再吱聲。她收斂起臉上的笑容,隨後站起身來,對着桌上唯一的一個未吃完的黏玉米,雙手合在胸前,深深地躬身施了一禮。

後來的日子裏,母親特地挑選了一個個頭大的黏玉米,專門放在神壇上供奉起來。也就是打那時起,母親年年在神壇前,都要擺上一個大個頭的玉米,敬酒燒香,祁願着四季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祈願着全家人歲歲平安,萬事順心。

玉米,在母親的心目中,分明已上升爲一種神聖,已轉化爲一種平安的福祉,已成爲她一種精神上的拜膜,一種吉祥富貴的象徵。

感恩玉米,在那段難忘的歲月裏,滋養着全家困苦的日子,讓生活的味道變得斑斕多彩。

感恩母親,在那段難忘的歲月裏,用一雙柔弱的肩膀,爲我們支撐起一方溫暖晴朗的天空。

我常想,一株玉米,不僅僅只是一顆生長在土地裏的莊稼,更是一幀凝聚着母親嘔心瀝血的綠色縮影。

母愛無邊,一如昔日那片自留地裏母親種植的黏玉米,質樸,敦實,樸素,不粉飾,不造作,自然真實而美麗,回味悠長,永遠——綿延在我心裏……

如果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母愛,便是這歲月長河中的一汪汩汩不息的源泉,滋潤着我的心田。

如果說,青山不老,綠水長流,母愛,便是這天地光華中的一首綿綿不絕的歌曲,陪伴着我幸福長大。

敬畏玉米,讓我懷念更多的,是敬畏母親身上的一種慈愛和擔當,是敬畏母親身上的一種膽魄和力量,是敬畏來自於母親骨子裏的一種捍衛尊嚴的不屈和堅強。

玉米,給了我兒時生命的滋養;母親,教會了我人生路上的做人。

多少年過去了,行走過太多的路,品嚐過太多的美味,遠不及當年吃着母親煮熟的黏玉米馨香、暖心。每每回想起來,不覺感慨萬千,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當田地裏一株株站立的玉米,開始以成熟的姿態昭示着一顆顆豐滿的頭顱;當農人儲滿喜悅的眼裏,開始翻滾起豐收的旗幟。藍天依在,白雲悠然,驕陽下,我至尊至愛的母親——那一個匍匐在玉米田裏辛勤勞作的身影,卻永遠的一去不復返了,永遠定格成我記憶中一幀溫馨的風景,令我在睡夢中望穿秋水,淚沾衣襟……

一直到今天,我對玉米都有着一種別樣的情結。每每徜徉在綠野阡陌,看到滿地裏鬱鬱蔥蔥的玉米,便會自然而然地懷想起已故的母親,懷想起母親在那片玉米田裏匍匐勞作時的悠悠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