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山裏那些女人

許久沒回農村老家了。端午過後便是父親節，想着近八十的父母一生辛勞，臨老也沒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心中便滋生出許多愧疚來。雖然到老家的路程只有百里左右，源於生活的壓力，這些年卻很少回去，有時連電話也懶得打。想起這些便會莫名的傷感。於是去商場給父親買了衣服，決定在父親節這天回家一趟。

回家的心情五味雜陳。離開家鄉這麼多年，卻混得很是糟糕，因此回老家是一件很沒自信的事。更是害怕鄉鄰攀比的閒談。也許是自己的境況不是甚好吧！對周圍的事物一直熟視無睹，但卻對毗鄰大伯家的事很是掛念。每次回家都要忍受他們日夜雞犬不寧的吵鬧，尤其是對那位瘦小、目不識丁，從雲南被拐來的山裏女人生出一份濃濃的牽掛。

命運對於這個山裏女人來說，就如水中的浮萍，沒有一絲的安全感。每當我對人生不滿時，或是抱怨命運不濟時，時常會想起她來，不知是同情還是相比之下的欣慰作怪，良心的譴責隱隱襲來，對她沒有能力給予幫助，也是一種深深的遺憾。

每每聽母親說起她的遭遇，心裏就會溢出些許悲涼！

她悲苦的人生應該是從雲南某大山裏開始的，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家中拮据的生活緊靠母親種地維持，不靠譜的父親沒有絲毫能力養家，作爲獨女的她沒有上過一天學。風裏來雨裏去地捱到了出嫁的年齡，所有的人都希望她能嫁個好人家，從此過上舒心的日子。然而等待她的卻是更深的'不幸。所嫁的丈夫是個二百五式的人。丈夫、公婆對她是非打即罵，一年裏繁重的田裏勞作、家務和孩子都要靠她瘦弱的身軀來承擔。特別是當寒風肆虐，滿山荒涼的寒冬，一個人要挖那麼多的山地，對於女人來說是多麼的艱難，再暖的心也會隨着刺骨的寒風而慢慢冷卻。往事不堪回首，每次提及家鄉的事，她便會兩行清淚往外流。長時間非人生活的折磨令她走近了崩潰的邊緣。終於在某一天，她拋下一對兒女，心甘情願地被人販子拐到了我們這裏。起初是準備賣給我叔輩的五爺，五爺因脾氣古怪不合羣至今未娶，沒曾想最後經過家人的商議，把她嫁給了五爺的侄子，即我大伯的兒子。這個消息一出，就讓我們唏噓不已，她要嫁的可是我們十村八鄉都有名的無賴加二百五再加少根弦的人，騙吃流喝是他最大的伎倆，他何止是不靠譜呀！在家族式的維護裏，她怎麼可能逃得出去即將更悲的人生呢？

大伯家就住我們家隔壁，大伯爲人憨厚，很是有把子力氣，村裏誰家農活他都樂於幫忙。大伯母是個半傻的人，且又有癲癇病，經常會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大伯因臉上長滿了麻子，又是文盲，迫不得已娶了大伯母，好歹生的一兒一女還算健康，就是兒子被慣養的不成器。一家子的生活重擔全撂在大伯身上，田裏，家裏，買賣，家務，大伯就像他們家那頭老水牛一樣，任勞任怨默默地支撐着這個家。苦巴巴熬到蓋起了房子，令人頭痛的兒子娶了媳婦，他卻在兒子婚後一個月後於半夜無聲地睡過去了。半傻的大伯母至天亮也不知家裏的頂樑柱會突然坍塌。出殯那天，山裏女人帶着身孕哭得死去活來，她哭命運無常，她哭自己的悲慘人生，哭得心碎。讓在場的人都爲之動容，也更擔心這個家該如何撐下去。

果不其然，婚後的吵架是時時上演，在親戚的威逼，打罵下，那個二百五雖然沒把家敗光，但因兩個孩子的到來，日子也只能勉強維持。最好的光景就是前兩年兩口子隨着村裏人做起了木材生意，生活才稍有好轉。可是好景不長，山裏女人的父親突然千里迢迢來投奔女兒，在家鄉他沒有房子，且又沒有生存能力，一直寄居在兄弟家裏。剛安穩的日子又起波瀾，因父親的到來，家裏整日亂成了一鍋粥，一慣傻傻的大伯母也難容他，罵咧咧不斷，直至兩年後老人因車禍而去，才稍微平息。農村裏的愚昧思想根深蒂固，在這種情形下他們的嘴巴怎麼會留情呢？命硬的說法像潮水般涌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裝聾作啞，不予理睬。潮起潮落的人生似乎太喜愛弱者了，此時她又一次懷孕，那個二百五還想要兒子。唉！沒有文化的後果真的很可怕，無知的山裏女人爲何還看不透雲霧般的人生呢？

我時常會想，在她的心靈世界裏沒有理想，沒有喜好，那樣寡淡如水的人生該是多麼索然無味，遙遙無期呢？這樣的生活能長久地維持下去，對於她來說應該是知足的，美滿的吧。

然而誰能料到當人生烏雲密佈時，傾盆大雨也就不遠了。在她生下兒子不久，那個二百五又瘋狂地在外面賒賬，到處行騙。更讓人啼笑皆非的是——他竟然也會出軌。真的叫人不蒙圈都難。接下來是任憑親戚如何威逼打罵都無濟於事，最後還是離了。舉目無親的山裏女人只好帶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住在過道屋裏，而且沒有任何經濟來源，一個人帶着孩子一天也不做飯，母親看着她日漸消瘦，很是同情，就時常接濟她，更多時候把她叫回家裏吃飯，每次來時都要邊吃邊流淚。老天爺真的有失公道，那麼多的苦難爲何要一人去背呢？

喜歡峯迴路轉一詞，它能帶給人希望的源泉。前些日子聽說她帶着一個女兒又改嫁了。真心希望她能遇到一個對她好的人，從此不再與苦難結緣，有一個快樂的人生。

這次回家在集鎮上碰巧遇到了她。她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喊了聲“二姐”，眼圈便紅了起來。我一時沉默無語，不知怎麼安慰她。看着她面黃肌瘦的樣子，母親說她又有孩子了，而且因想念那個剛拋下的兒子，吃不下飯，睡不好覺，身體很不好。唉！我無聲地嘆口氣，她一生嫁了三個男人，生了六個孩子，我很難理解在她眼裏什麼是幸福呢？

一路無語，剛回到老家門口，便聽到大伯家又傳來熟悉的吵鬧聲，往日的一幕幕又將在新女人到來而重演。新來的女人霸道，不近人情的壞，時常會去騷擾那個可憐的山裏女人，更爲可憐的是那個孩子，被傻大伯母喂得瘦成皮包骨了，令人心酸酸的難過。不管前方的路是寬、是窄，生活還得繼續下去，也許到那時我們都會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