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老了散文

所見

有些事物，我們基本可以忽略。比如車輪輾過的無數曲折與坎坷，車後尾隨的滾滾黃塵，寒風中搖曳的衰草，牛羊空寂的蹄音，以及恍若隔世的沉寂。

而有些事物，我們總是一見難忘。比如晚風中飄散的炊煙，車窗外一閃而逝迷茫的眼神，暮色中的劈柴老人剪紙般的身影。

如果將鏡頭拉近，可以看到，她動作多麼遲緩和無力。彷彿山中，緩緩流逝的歲月，一下，又一下，空洞而遲鈍的聲音在山谷間迴盪，而心如鐵石的木柴，卻不爲所動。

如果再將鏡頭拉近，還可以看到，她踉蹌跌倒後，摔傷的臉頰上，巴掌大的淤青

空洞而無奈的老眼，滿臉歲月的刻痕。

村幹部介紹，她今年九十歲。曾經有三個兒子，老大憨傻，老二呆癡，均先後夭折，老三老婆跑了，外出尋找，從此音信杳無。剩下她，用命，養活命。

山村夕陽

看上去多美。彷彿上帝高舉的燈盞，在這深山黃昏格外醒目。

似乎只有它緩緩的沉落，才能帶動時間的流淌。

多好的`夕陽，它無私地饋贈貧困的父老以光明和溫暖，讓柴門外忠誠的老黃狗

在熟睡之餘，舒心地伸個懶腰。

相比之下，我們捧出的禮物是如此微不足道，而那些謙卑的鄉親卻哈着腰，含着淚，一再稱謝，讓我感到無地自容。

山路彎彎

山路彎彎。它喜歡出其不意突然一拐，就象命運陡然逆轉，讓負重的腳步無所適從，讓做到半途的夢，一再迷路。

山路彎彎。而山裏人卻是直心實腸，他們不善於算計，不會像路旁的荊棘，暗地裏使絆子，他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而不曉得虛以逶迤。

我不習慣走山路，更無法領會彎彎的山路，所承載的人生重量。但我堅信，在山裏人的腳下，再曲折的山路，都將走向那一道爲它敞開柴門。

時間猜想

我相信，時間絕對是勢利的。

在有的地方，時間就是金條，鑽石，是命。

用盎司，用克拉計算着賣，甚至被蒙面的不速之客，盜竊，瓜分。

而在順山，時間是晚風中的牛哞狗吠，是村頭巷尾老樹下的閒談與葷話，是小孩的打鬧與村婦的鬥嘴，是一條不動聲色的河，捲走一些人，也被更多的人揮霍。

在順山，如果你看到衆多鳥兒聚集樹巔，嘰嘰喳喳叫得歡，轟都轟不走，那它們一定是在探討，如何在飽食之餘，打發掉那些多得讓人發愁的時間。

土地的臉

一個老農，蹲在剛剛竣工的公路邊晾曬稻穀。陽光很亮，遠遠看去，他就像一團秋天的影子。

各色車輛從他身旁飛馳而過，捲起的塵土和聲浪一次又一次將他淹沒。但他充耳不聞。金黃的稻穀在他粗黑的手掌下，鋪展成一層薄薄的陽光。

我走過去，想拍下這秋天最動人的一幕，他揚起頭，一張土地般滄桑的臉

彈進我的眼簾。我羞愧萬分，白皙的手指，頓時失去了拍照的勇氣。

夢鄉

——題一張照片

她們睡得很沉。就像山裏千年都化不開的濃霧。在這個遙遠的山村小學的課堂上

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懷裏抱着她的弟弟沉沉入睡。

課桌上擺着學習、前途以及不着邊際的命運。當然還有背後跋涉不盡的山間小道，還有父母扔給她的破巢裏，癱瘓在牀的爺爺，或者奶奶；還有滿地亂竄的豬、雞、狗等着她去打理。

可是現在她一不留神，就睡着了。她們緊緊依偎在一起，就像兩隻沒有爹孃的小貓。

但我無法透過一張薄薄的照片猜測，她們是否在夢中，找到了千里之外的爹孃！

故鄉老了

一陣風颳過，樹葉掉了幾片；又一陣風颳過村頭的老枇杷樹腰又勾了三分；再一陣風颳過，村口的門牙落了數顆。

我在長。故鄉也在長。我人到中年，故鄉已日益衰老。

祖屋的泥牆一塊一塊剝落，屋檐下的燕窩，只剩下幾根枯草，在風中飄搖。

當年，在屋檐下曬太陽、打瞌睡的祖父祖母，早已不知去向。

核桃讚美詩

核桃一生都謙虛謹慎。核桃花也低調得讓遠離土地的人們，根本不知道那就是核桃花。核桃花不像其他花朵，敢於大張旗鼓地綻放自己，宣揚自己。

而核桃花們自卑，謹小慎微，一穗一穗單調躲在綠葉間，就像蹲在破屋檐陰影下的二毛，一言不發，常常讓人忽略掉。

在成熟之前，核桃通常用一層苦澀的皮，緊緊裹着自己，就像羞澀的村姑，緊閉心扉，任誰也無法知曉她那深藏的小心思。

秋風吹來時。核桃也熟了。彷彿出嫁的村姑，直到最後一刻也不忘，用一層堅硬的殼，死死護住她與生俱來的羞澀，和最後的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