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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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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村莊在殘酷嘈雜的機器轟鳴聲裏消失了。此時,村莊已成爲一片沃野,我再也找不到村莊裏的那條陪伴了我四十多年的大街,我只能在記憶裏搜尋大街永遠溫馨寧靜的舊影。

村街散文

大街是小村人生命和精神的棲息地,它永遠那麼簡單、樸素,盪漾着泥土的香味。小村的大街東西走向,總長度大概200米,寬大約10米,連起小村的幾十戶人家。於小村人而言,大街就是核心,是人人都必須要去的地方。大街留給我的記憶很豐富,這些記憶在我的腦海裏層層疊疊地堆積、沉澱,成爲不可磨滅的風景。

大街的南北邊長滿了樹,榆樹、槐樹、柳樹、楊樹,偶爾還會看到幾棵長在臨街人家門旁的果樹。街中心的老榆樹是最壯觀的風景。大榆樹又粗又高,一個人抱不過來。我想,這棵老榆樹一定是先祖來到這裏的時候就栽下的,或者,先祖來的時候它就已經在這裏等待了,它滄桑遒勁的樹幹和繁茂的樹枝見證着小村的一切,護佑着小村的安寧。這棵大榆樹是小村人應該感恩的神樹,在那貧窮飢餓的年代,它的樹皮、樹葉、榆錢成爲小村人救命的飯食。後來,不捱餓了,小村人不吃它的樹皮樹葉了,但那朵朵簇簇的榆錢依然是小村人的盤中美味。我曾不止一次地享受過這種美味,母親蒸的榆錢、做的榆錢饃饃都是好吃的美食。大榆樹上掛着一口鐘,那是小村人的信號鍾,敲鐘人是生產隊長袁兆州大爺。兆州大爺高大健壯、聲如洪鐘、做事果斷、講話簡潔,當了幾十年的生產隊長,一直到他病逝。他是個很講原則、及負責任的生產隊長。鍾和喇叭是他發號施令的兩樣必不可少的工具。人們聽到隊長的鐘聲就會紛紛走出家門,來到大榆樹下集合,隊長兆州大爺就會拿着喇叭講話,分配男人和女人的勞動任務。麥忙時節,放假的孩子和老人有時候也有任務——幫助生產隊拾麥穗。拾麥穗也可以掙工分,爲了幫媽媽掙工分,我經常參與拾麥穗的勞動。隊長兆州大爺帶着我們拾麥穗,還給我們講故事,很快樂,很難忘。後來,分地了,各家幹各家的,再不用隊長兆州大爺操心幹農活了,兆州大爺也就去了。大街老榆樹上的鐘聲也隨他而去了,只有他的老哥哥兆含大爺還在老榆樹下木木地坐着,不久,他也去了。去年,小村搬遷,老榆樹也去了……

大街是小村人溫暖的飯場,也是小村人的精神家園。不管家離大街多遠,一日三餐,所有能走路的男人們和部分愛熱鬧的女人們以及孩子們,都要帶到大街上來吃。每到飯時,老榆樹下就圍滿了人:蹲着的,坐着的,站着的;男人,女人,小孩。滿大街飄蕩着飯菜的香味。人們吃着飯,說着話,天南海北,大家小家,家長裏短,奇聞逸事,無所不談。吃完飯了,大家也不會馬上離開,還要繼續嘮嗑,直到該上工了,才收起碗筷。我想,來大街吃飯談天的的習俗是很早就有的,也許祖先來的時候就開始了。後來,當我的那些在大街上吃飯的長輩一個個離世以後,這種溫暖的習俗漸漸改變。長輩走了,年輕人外出打工了,新一輩人習慣在自己家裏,看着電視、享受着空調吃飯,很少再有人端着碗到大街上來湊熱鬧了,零星有幾個還在世的年紀較大的長輩還是習慣到大街上吃飯,可是,他們顯得那麼孤單寂寞,大街再沒有了先前的熱鬧與繁華。

大街是小村人離不開的精神娛樂場所。那時候,放映隊時常下鄉放電影,小村的露天電影院就設在大街上。因爲好久才能看到一次電也影,孩子們很激動很高興,下午放學後就搬着板凳去大街上佔座位了,可是,常常是在電影還沒演完的時候就在媽媽的懷抱裏睡着了。唱戲的戲臺也設在大街上。正月裏,搭個戲臺,一唱好幾天。大戲班子是請不來的,偶爾來個小戲班子,唱上三五天,那是小村人最熱鬧的節日,小村人會把親戚們都請來看戲,享受團聚的幸福。不過,小時候很難忘的是用生產隊的四輪木車搭建的戲臺,這個戲臺是爲一個唱揚琴戲的女人搭建的,這個唱揚琴戲的女人是魯西南的名角,她的藝名叫“蓋三縣”,她不僅是人長得漂亮,更重要的是揚琴戲唱得絕,在周圍三個縣無人能比。能把“蓋三縣”請來唱幾天揚琴戲,那是小村人的福分。“蓋三縣”確實很有功力,聲音洪亮清脆,千迴百折,唱得很帶勁,酣暢淋漓。我記得當時還學了不少她的唱段呢,現在忘乾淨了。不知道現在這位藝人的近況如何,是否還在唱揚琴戲,祝她一切安好吧!還有一個常常在大街上說書的藝人是必須要記下的,這位藝人的大名叫劉金喜,是我們鄰村的,只有一隻耳朵,傳說他的另一隻耳朵小時候被老鼠吃掉了,真可惜。他在大街上給小村人唱河南墜子,一唱就是半個月,聽他說唱那才叫過癮呢。他總是在天黑後,人們吃過了晚飯纔開始唱戲,一唱唱到12點。只要他唱戲,我是一晚不落地來聽。他很有吸引人的技巧,往往唱到你最想聽下去的地方剎車,讓你第二天不能不跟着繼續聽,否則,難受!一盞汽燈,一隻大鼓,一對梨花簡,一把弦子,叮叮咚咚,呱嗒呱嗒,吱吱呀呀,加上劉金喜響亮厚重純正的男人腔,真的太迷人了!那時候,我很敬佩藝人劉金喜,他唱的戲一本一本的,那麼多故事段子他是怎麼記下來的?他的表演,他的神氣,他忘我的藝術境界,都很讓人佩服,他真是個敬業的藝人!他在小村的大街上一展雄風,讓大街的風景生動迷人,給小村人帶來了美好的精神享受,真的很感謝這位藝人!

大街是孩子們的遊樂場。有月光的夜晚,大街上喧囂着孩子們的嬉笑打鬧聲。全村的孩子都在大街上瘋跑着玩,上學的孩子也沒有什麼作業可寫,孩子們放學後必做的事情就是玩,分成多派,玩各種遊戲,玩得自由奔放,無拘無束,多麼開心!玩在興頭上的時候,爹孃是喊不回家的.,什麼時候玩夠了、玩累了,累得跑不動了,才慢騰騰地回家睡覺。那時候,大街上的孩子物資上雖然貧困,但精神富有,很開心,很快樂,享受了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大街是讓我肅然起敬的聖地。對大街的這種敬意始於我出嫁那天。婆家娶親的吉普車停在我家衚衕口的大街上。我告別母親,慢慢走出家門,衚衕裏站滿了送我出嫁的親人。當我走出衚衕的時候,看到大街上也站滿了我的父老鄉親。我想對他們笑一笑,甚至想和他們說句話,可是,讓我驚異的是,他們的表情那麼鄭重、嚴肅,不苟言笑,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眼睛裏是一種很複雜的東西,讓我捉摸不透,我也只好嚴肅起來,默默地上車。後來,我才明白,女子出嫁的時候是應該流眼淚的,嫁閨女的時候孃家人心裏是很難過的,“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從此以後,嫁出去的這個姑娘的日子是福是禍,他們也管不了了,可是,姑娘畢竟是自己的孩子,他們的心中有一種留戀和難以割捨的疼痛,所以纔有那樣難言複雜的表情。嫁姑娘和娶媳婦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誰家娶媳婦的時候,小村人熱熱鬧鬧,嬉笑不短;嫁姑娘的時候,小村人總是悄悄忙碌,默默相送。從那以後,我對大街,對鄉人的敬意更深更濃了。

我出嫁以後,母親常常坐在大街上一棵倒在地上的樹上等我回家。好幾次我回家,看到母親正好在大街上等我。那是巧合嗎?肯定不是,也許母親等我十次只能等到我一次!回去的時候,母親必定要把我送到大街上的,母親看着我走,直到我消失在大街的盡頭。

多年以後,母親在城裏的醫院病逝。那個臘月初七的下午,當她魂歸故里的時候,大街上站滿了等待她歸來的鄉親們,整條大街都流淌着一種悲涼的氣氛。鄉親們是那樣莊重嚴肅,哀婉悲慼,彷彿自己失去了親人。他們已知道了母親去世的消息,早已在這裏等候了。以前在村裏,母親心慈善良,爲人厚道,人緣極好。後來,母親和我住在一起,沒住在老家。可是,當她魂歸故里的時候,鄉親們依然這麼關心,靜靜地等候着她的到來,讓我很激動、很感動!鄉親們全都小心翼翼地默默地跟着母親的靈車,唯恐驚擾了母親。他們一直把母親送到院子裏,幫着停靈、入殮,忙活着一切能想到的事情。

大街是母親常去的地方,是我的夢想起飛的聖地。而今,母親去了,當初送我出嫁、幫着我料理母親後事的我的好多長輩也都去了,讓我肅然起敬的大街也沒了。當我再回小村的時候,我去哪裏尋找母親?母親會在何處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