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裏的魚抒情散文

雲層是越積越厚的冰凌。土地裏微醺的暖氣剛一冒頭,風一吹,就凝固成根根針一樣的冰刺,草一樣長在田野和河灘上。

田野已經收割,只剩下一些稻茬。麥苗已經泛青,草已經枯黃。

一個季節被刺骨而尖利的冷風凍住了。

淺水灣被凍成了冰塊,但河流並沒有被凍住,依然在流淌,深水灣依舊平靜而幽暗。

一隻鳥,從灰暗的寒空中滑落,如一片枯葉,消失在炊煙裏。

一片雲,凝重而灰暗,靜止在水中。一條魚,瑟瑟發抖地遊動着,很快向那片雲靠攏來,又一條……漸漸越聚越多,雲團越來越大,越來越沉。它們是一羣疲憊而飢寒的魚,一羣孤獨而沒有家的魚,一羣在沒有盡頭的路上漂泊流浪的魚。

天空飄起了雪花,模糊了雲影。奶奶帶着我和妹妹坐在老屋窗前的暖桶裏,傾聽着落雪的聲音。腳下的.炭火熾烤得我們全身暖烘烘的。奶奶突然望見了窗外河裏那團暗雲,驚歎着叫我們看,好多的魚。

我們問,魚在哪裏?奶奶說,魚聚集在雲裏,祥魚聚福。我們問,魚聚在一起做什麼?奶奶說,它們也冷,它們是靠在一起取暖。。

誰也不知道這羣魚是從哪裏來的。那麼多的魚依偎在一起,起起伏伏,黑壓壓的在水中漂浮,安靜得沒有一朵浪花,一點聲響。遠處是結冰的河流,近處是白皚皚的山巒田野,天地間也一片靜謐。河岸上有幾株彎曲的木籽樹,它們的葉子變得通紅,像一把把巨大的火炬,間或有樹葉飄落下來,像一隻只火紅的蝴蝶在雪中飛落。

我突然聽見了“轟”的一聲巨響,我和妹妹剛堆起的雪人倒塌了。我回過頭,看到了沖天而起的水柱,水柱“譁”地落下來,整個河牀都在搖動。奶奶說,有人在炸魚。接着,我看見了無數的魚翻起了雪白的魚肚,水面瞬間變得一片雪白…….

待嘈雜的人聲遠去,水面又歸於寂靜,我驚異地發現,那團灰暗的雲,那團像剛被大風吹散的雲,又聚攏了。一批同伴已經走了,走完了它們生命的旅程。但有更多的魚又從不同的方向游過來。它們曾經遊過流水一樣多的日子,小小的魚翅在水中划着堅忍與毅力。它們也曾快樂地追逐過水中的流雲和夕陽,優雅的身姿是水中最美的芭蕾。那是生的陣容,也是死的隊列。生是最壯麗的生,死是最壯烈的死。

南方,北方,寒冰如鐵。故鄉的村子,依然在河邊漸次排開,村人們永遠繼續着他們世俗的生活:勞作、休息、繁衍。我常常把自己當做一條游魚,在河水的愛撫下默默地成長,感受那隨波流淌的柔情。可瘋狂的掠奪過後,當年清澈深深的河水已經消失,再也看不見騰波躍起或遊弋而過的魚影。河牀上長滿了野草,只剩下一條細細的水流在薄冰下彎彎曲曲地流過。村人們也陸陸續續地在某一個早晨,突然揹着行囊在寒風中離開了村子,像那雲一樣的魚羣離開了世世代代滋養他們的河流。當鳥再次從中飛過的時候,看到的只有高高煙囪冒出的黑煙和零星的幾縷炊煙,聽不見犬吠、牛哞和呼喚孩子的聲音。

奶奶的墳在河岸上拱出一個小小的人生高度,一片紙幡還掛在枯枝上,在風中抖動。妹妹一家漂泊在城市的一隅,卑微地生活着。當雪滿高樓的時候,他們便和村人們便聚集在一起,守望着故鄉的方向,疲憊而飢寒。當高樓的某個窗口突然打開時,有人看見了一朵又一朵灰暗的雲在如河流一般的街道上流動,在寒風中聚攏又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