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茶香包裹的父愛散文
當我寫下“四月”時，一場清明雨早已澆開了家鄉一茬一茬的山茶花，一陣陣柔軟的山風吹萌了父親培育的茶園。彷彿是一夜之間，滿坡的新茶，從綠油油的茶枝上潔白的茶花旁，就冒出了嫩綠初放的新芽。微風輕搖，茶香悠悠，激盪着父親心中收穫的喜悅與甘甜，也喚醒了父親的採茶夢。
《茶經》上說：茶——莖如藤蘿，葉如梔子，花如丁香。茶，可清肝明目，清熱解毒，益壽延年，是巴蜀人的茶文化。三月份末，四月初，就是春茶採摘的好時期。然而，家鄉的茶園已在新農村建設中變成一坡一坡的樹林，往日裏鄉親們採茶時的歡歌笑語已成爲過往的風景。這是家鄉人的遺憾，更是父親時常掛到嘴邊的留念。我外出多年，不知家鄉的這些變化，信口給父親說了一句我要春茶。父親一生勤儉樸素，愛子如命，聽說我要茶葉，就當作大事來做。
幸好幺叔家有塊快要廢棄的茶園，已是雜草叢生，荒草蔓延，茶枝無人修剪，自由生長到一人多高。遠遠望去，茶園像一個鬍子拉碴的老頭，可憐巴巴的蹲在高高的山坡上。父親開始忙碌了，給茶園當起了美容師，修枝剪葉，拔草施肥，把茶園修整一番，一溝溝的茶樹脫穎而出，茶園煥然一新，像一位時髦女郎頭上盤着的捲髮。天道酬勤，人勤地不懶，春風吹，茶園生機勃然，春來嫩芽生，茶樹發幾枝。父親看在眼裏，喜在心上。
當茶樹尖上冒出第一枚新葉時，這就是最好的春茶。脆嫩的新茶像出生的嬰兒，臉上長着一層白細的絨毛，在暖春的晨風裏搖動着肥嫩的身板兒。昨夜的雨露輕柔的劃過茶苗稚嫩的臉頰，茶苗張着嫩黃的小嘴兒，酣暢的吮吸着清晨裏第一縷陽光。待到正午時，暖暖的春陽已把茶葉溼漉漉的身板兒擦乾，父親這就開始揹着揹簍採摘。細細的嫩芽，在父親爬滿老繭的手上輕輕折斷，發出”咯嘣兒——咯嘣兒——“地脆響，散發出清新的茶香。父親愛護着新茶，面露喜色仔細的掰着每一顆新芽。一縷春風拂過，擦拭着他古銅色臉頰上的細汗，微揚的嘴角笑成月牙兒一彎。一枚葉片一顆新茶，一顆新茶一點希望，二十斤新芽才能做出一斤上品的春茶。父親想着任務艱鉅，學起了大姑娘們採茶的技巧，揹簍跨胸前，雙手並用，也快了許多。
父親採茶很講究，天時地利都得顧全。其一：清晨不採，傍晚不採，有雨不採，只在天放晴的正午，下午爲最佳採摘時期；其二：只要山坡上的茶葉，不要夾溝的山茶。只因坡上的茶葉能充分吸收陽光，茶苗粗壯，含水分少，做出來的茶味兒苦中回甘，茶香濃郁，回味無窮；而夾溝的茶葉，則反之，茶苗沒有充足的陽光滋養，水分多，做出來的茶味兒，苦澀唊口，入口淡薄，隨後就淡而無味。父親要趕在清明節前後十天左右，採摘完第一批新茶，父親說這才叫“明前茶”。
父親平時少言寡語，然，一說到有關茶的話題，總是喜笑顏開，滔滔不絕。深陷的眼窩裏，渾濁的兩眼也炯炯有神，閃爍着喜悅的光芒。禿落了牙的脣齒，笑成兩彎月牙兒。看着父親溫和慈祥的笑顏，感受着他的快樂，心裏總會有種莫名的安暖襲上心頭。
父親爲了給我寄來更多的春茶，他不辭辛勞去到幾十裏外的大山裏去摘新茶。來來回回就是一整天的功夫。不能吃上午飯，餓了喝幾口山泉水充飢，回到家中，月色已推開了木窗，擠進了柴房，父親也真算得上是吃晚飯了。幾天下來，父親本來枯瘦的臉上，眼窩深陷，古銅色的肌膚曬得黝黑髮亮，一雙新鞋，鞋底快要磨穿。採茶日子裏，父親每天這樣重複着循環着，傍晚的`夕陽把父親回家的身影拉長，每晚的月亮伴在父親的竈臺旁嗅着茶香，星星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炒制完每一天的收成。
父親製茶講究方法，茶尖不能隔夜，炒茶是用土竈大鐵鍋，用上自家山裏的柴火，先大火爆炒，後火苗翻炒，其間用兩隻筷子不停的翻動，炒至五成熟，立刻出鍋放簸箕裏，撒上幾滴清水柔潤茶葉，迅疾搓揉，要趕在茶葉未退去溫度之前把每個葉片搓成一根針的形狀。然後抖動撮合的茶葉，分開每根新茶，在太陽下曬到微微泛出黑色，立刻把茶葉收弄，重複上一次的方法，重新再搓揉，這就叫“收漿”。茶葉曬到八成幹，然後放鍋裏文火烘乾。整個烘烤的過程不得馬虎，要用鏟子不停的翻動。這是一個幸苦漫長的過程。
小時候陪在爸爸身邊製茶，常是等得困頓不堪，酣然入夢。迷糊中醒來，瓦屋裏飄蕩着茶香，折射着一縷月光，似夢非夢，照在父親滲出細汗的額頭上，被茶汁燻黑的雙手不停的翻動茶葉，父親要藉助鍋裏的一股餘溫，直到把茶葉烘乾。
不知是何時，父親累倒在竈膛旁，鼾聲四起，沉沉睡去，口中還唊着幾根泡過的茶葉（那是父親在試吃新茶泡出來的口感）……桌上一袋袋封存好的春茶旁，一杯清茶澄澈黃亮，冒着熱氣，攀沿着第一縷曙光，茶香溢滿了整個清晨。雞鳴幾聲，鳥兒歡唱，父親驚醒，春茶拿去集市上買了好價錢，那是家裏的油鹽錢，女兒們的學費錢，度過了艱苦歲月裏一年又一年......
冬去春來，四月茶花開如丁香，開成四月裏醉人的香茗。今年上好的明前茶，早已擺放於我的書桌前。一層又一層牢實的包裹着一顆慈父心，日復一日，年復又一年，沁潤在溫暖的記憶中。沏一杯家鄉的茶，茶香漫漫，伴着父親跨過山河歲月，走過苦澀艱辛。輕啜一口思鄉的茶，濃濃的父愛已隨着血液脈脈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