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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院子裏的那些樹木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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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亮程說過,樹會記住許多事情。是的,當回過頭去,在光-陰-的深處,我的目光,與老家院子裏這一棵一棵的樹木相遇。一棵樹,寫着一份感情。我感謝父親,感激他在院子裏栽種了這些樹木,無論時間過去過久,都能夠讓我在這些樹木的身上,找尋到那些舊日的記憶。

老家院子裏的那些樹木抒情散文

  1,桃樹

記得母親說過,在我尚不記事的時候,父親栽了這棵桃樹。它位於院子的中間,樹形優美。我想象着年輕熱情的父親在院子裏種下一棵桃樹,是爲了家人能吃到美味的桃子。可我對吃桃子的事印象模糊,唯有那一樹桃花鮮活依舊。

在我們那一帶農村裏,說到暖融融的春天,人們喜歡冠之於“二三月天氣”。那是一種令人嚮往的無比美好的天氣,是那想起來就讓人心裏酥一酥一癢癢輕輕軟一軟的天氣,是大地回春,萬物復甦,草兒綠了,樹兒發芽,花兒開了的情形。在這樣的迷人的光景裏,我家院裏的那一樹桃花開了,開的正豔,正濃。藍藍的天空下,陽光明媚,遠看,無數的桃花在枝頭,暈染一個粉色*的世界。這桃花,似姑娘含羞帶笑的容顏,又似新娘盛裝出場的情景,是那麼的冰清玉潔,又是那麼的璀璨晶瑩。我一時有些呆,不知道這是人間美景,還是天上仙境誤入了農家小院。也許,正是樸素的房舍與泥土,是慈愛的家人,襯托的桃花分外鮮,分外豔。恰又是這鮮這豔,吸引着蜂兒蝶兒,飛進了院子,飛上了花枝。一時間,只見蜂蝶飛舞,蜂花相嬉,花蝶相映,芳一香沁人,春一光無限。站在花前,只覺得那桃花的柔波,一點一點地侵入內心,讓我潔淨明亮,又讓我似夢似幻。我好想變做一隻蝶兒,在花間飛舞,與花兒親一吻。我忽然又有點誠慌誠恐,不知道該如何去愛這一樹桃花,不知道如何去呵護這一樹桃花。我想不眨眼地守護着患者桃花啊,怕我一轉身,這美景便從眼前消失。這一樹桃花啊,你可窺見了一個女孩子波動的心嗎?

在桃花開的日子裏,我無心做事,或者根本就無事可做。我幾乎賴着桃花,賴着春一光。我小小的年紀,在這樣的農家院子裏,還不曾讀到什麼書,不知道關於桃花的文章,更不知道唐詩宋詞。但父親把桃花先書帶到我的生活裏,它以活生生的美麗畫面衝擊我的視角,掀蕩我的內心,灌輸着美的意識。在和風煦暖,桃花醉人的天氣裏,我眼裏的母親可以與花媲美,與花爭豔。她齊耳的髮式,合身的褂子,恰到好處的身材,在我心目中是那樣的年輕、美麗、充滿着活力。她在院子裏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做着自己該做的事情。她知道這樣的好天氣適合晾曬,她知道不該辜負這樣的好天氣,所以一會兒進北房,一會兒出南房,把這樣那樣的東西放在陽光下,讓它們呼吸着和暖的陽光。她當然沒有忘記那些棉被子,怎麼能錯過這樣的好天氣?她開始一牀一牀地從炕頭抱出棉被,晾在院子的一條鐵絲繩上。母親生性*潔淨,總是把炕頭收拾的利索利索。即便是棉布牀單洋布牀單也時常收拾的平平展展,乾乾淨淨,被子疊得方方正正。在母親晾曬被子的過程中,我有時候也給母親搭把手,幫她抱抱被子,但我的個子還不夠高,夠不着那根鐵絲繩,所以還得交給母親,由她在繩子上把寬大的被子鋪展開來,我看見她用一把小笤帚在被子兩面輕輕地掃一遍,在晾曬的中間,我看見母親還要用手輕輕拍打棉被子,爲的是讓陽光充分吸收。等到太陽的光線變弱時,母親就要操心把這些棉被子收拾起來,放回炕頭。到了晚上,我睡在晾曬過的被子裏,只覺得蓬鬆柔軟,棉香宜人,舒服而溫暖。也許曬被子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在母親繁重的家務中也顯得微不足道。但在我心目中,母親的勤勞的身影與春一光與桃花是緊緊聯繫在一起的,密不可分。它們一切歸在桃花的年輪裏,讓我永久地眷戀與回味。

在桃花花開的時節,一家人的神情舉止間都薰染上一縷花開的色*彩與喜悅,給我幼小的心靈寫下浪漫而溫暖的一筆。我想象着父親當初種它時的情形。也許,我們一家剛搬到這個寬敞明亮的新院子,只蓋了一間房子,空間還很大。年輕的父親從別處買來一棵桃樹,喜滋滋地走進家門,站在院子中間,東瞧瞧西瞧瞧,恩,覺得腳下的位置就不錯,那就栽這兒吧。於是院子當中就有了這棵桃樹,在歲月裏,它漸漸長成爲一棵身型優美的樹。春天裏,它開得一樹繁華景象,是父親期望中的事,也是喜出望外的事。農家小院裏畢竟有這一樹美麗驚豔的桃花。但隨着家裏人口的增長,隨着家裏房屋的擴建,這桃樹在院子當中已經有些礙手礙腳。所以,有一天,父親一親手栽了它,又親手挖了它。從此,院子當中空空的,再無桃樹的影子。院子是通暢豁亮了,可誰知道父親的心裏有沒有一絲酸酸的滋味,母親的心裏有沒有一絲失落的感覺。

在農家日子裏,栽一棵桃樹,挖掉一棵桃樹,本也尋常。但其實,這一棵桃樹並沒有遠去,在每年老家院子“二三月天氣”的迷人的光景裏,它依然身型優美地立在那裏,立在光-陰-深處,氤氳着縷縷香氣。

  2,石榴樹

在舊日東房的窗根下,長着一棵石榴樹。它虯枝鐵桿,蒼勁古樸,春夏時節密葉繁花,身一子向着院子的南面傾斜着,我習慣叫它歪脖石榴樹,家人都愛它。

這棵石榴樹以花取勝,以花迷人。春天來臨時,枝頭上長出一個個嫩一紅嫩一紅的葉子,怯怯地驚喜地看着這個世界。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些葉子漸漸長大,越來越多。而且逐漸改變色*澤,成爲一樹濃綠。最美時節是初夏,看啦--在蒼翠碧綠的密葉間,漸次開出了鮮紅的石榴花。日子一天天過去,花兒越開越多,越開越旺,繁盛而熱烈。這火紅的石榴花,在密密的綠葉間,閃耀着,跳蕩着,燃一燒着,鮮豔着。這美麗的花兒,火一般熱烈奔放的氣勢,召喚着吸引着家人的心,家人在屋裏再也呆不住啦,紛紛走出屋子,來到院子看花,賞花,議論花事。

奶奶腰疼,遠遠地坐在一把小木椅子上,眯縫着眼睛看花。父親穿着洗的沒一絲汗味的白襯衫,手插在腰間,站在樹前,黑黑的臉膛上映出了健康的紅一潤,咧嘴笑着。母親頭髮烏黑光亮,穿着合身的蘭色*褂子,仰頭笑看花兒。我站在父親母親的中間,喜歡看他們的歡顏,看他們的神態,看他們從繁重的勞作中透出的那一種樂觀、向上、熱情的性*格與精神。我特別喜歡母親的樣子,她生性*活潑開朗,神態落落大方。站在花前,她再也隱藏不住女性*的溫柔,不,是女性*愛美的天性*。這花撩一開了她心底的顫一動,她像是對父親,又向是自言自語,不,那是心底流過的對美的輕嘆:“瞧,這紅花綠葉多美啊,是多麼俊的'顏色*”。有一瞬間,母親口裏輕喃的“紅花綠葉”四個字,經過這夏日氣息的薰染,無比美妙地落在了我的心間,在我的心間紮下了美的根。母親與她同齡人不同,識字斷文,心靈手巧,愛花剪花,很懂顏色*搭配之美。所以,她說話的語氣,流露的情感,是那麼自然地進入我的內心,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稍傾,母親又繼續說:“要有個相機把這一切照下來該多好啊”。我看得出來母親十分留戀這些花朵,留戀這大好的春一光。母親的話落在父親的心裏,我看見他一邊點點頭,一邊流露出些許的遺憾。我看看父親,看看母親,歡喜着他們的歡喜,遺憾着他們的遺憾。我不知道該怎樣給他們的失落一點點安慰,我只希望眼前這火紅的石榴花,永遠火紅。

這石榴樹美中不足的是石榴結的少。這果實與花的強烈反差,給花開時節留下火熱心情期盼豐收的家人投下一些失望。儘管如此,家裏人一樣稀罕,父親一樣細心地照顧這不多的果實。爲了讓石榴不受蟲子的侵害,父親小心翼翼地把沾了藥水的小棉球一一塞一進小石榴嘴巴里,這下好啦,再不怕蟲子咬,可以舒心地成長,家人都放下心來。這些石榴到了秋天,經秋風一吹,各個都變的又大又紅,有的笑裂了嘴,已經熟透了。父親把這一切看在眼裏,他睬在凳子上,又小心翼翼地把樹上的石榴全都採摘下來。我在樹下幫着父親,把這些石榴放進籃子裏,然後由母親存放起來。這些珍貴的石榴平日是舍的得吃的,等到仲秋佳節之夜,奶奶在院裏祭拜過月亮之後,一家人方可享受它的美味。這是地道的酸石榴,居家過日子裏,誰有了頭疼腦熱,父親就把這酸石榴拿出來,說是酸石榴能開胃消食緩解病情,父親的話像靈丹妙藥落在家人的心裏,給了我們溫暖。那年代,水果對家人來說是多麼稀有啊。

說來也怪,這石榴樹年年花事繁盛,石榴卻結的少之又少,這幾乎成了家人心裏一個解不開的謎一團一。人都有求實惠的心理,更況一家之主的父親,對於這沒有多少收成的石榴樹,父親好幾次都想把它掘了。可是,轉眼到夏天,目睹那一樹火紅的石榴花美景,他就捨不得了。所以,一年又一年過去了,石榴樹安然無無恙地與家人在一起。時間一長,全家人慢慢也習慣了它的脾性*,也不再追究它的謎底。只要年年它能開一樹美麗的石榴花,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事了。那年代,農村文化娛樂缺乏,體力勞動相當繁重,春種秋收,耙磨碾打,日子單調而平凡。這一樹石榴花在樸素的院子裏,在樸素的弄家日子裏,就顯得格外亮麗,彷彿那就是生活的期盼,生存的希望,是生活賜予家人的一種幸福。

歲月流失,家裏的老房子拆去,新房子建起。這棵石榴樹連同其他樹木,都已經不在,院子裏再無處去覓石榴樹古樸的身影,火紅的花朵。每想起它,就念起家人,念起已故的爺爺奶奶,念起樂觀的父母親,念起那一段簡樸而美麗的青春歲月。

  3,杏樹

過去,在我老家的院子裏,曾有一棵“羊屎蛋”杏樹。那杏,其貌不揚,個兒小,顏色*青,吃到嘴裏酸溜溜。

從樹上開始有小杏起,我就常常往樹下跑,仰着頭,仔細分辨那幾乎與綠葉同一顏色*的杏。看到它們一天天長大,我快活極了,盼望着早點吃到那酸酸的杏。

到了麥收時節,這杏,就差不多熟了。它一下子給家裏也平添了許多熱鬧氣氛。我和弟弟是兩條小讒蟲,什麼時候嘴讒了,就跑到杏樹下。弟弟個兒小,夠不着,就爬上樹,坐在樹杈上,一邊品嚐美味,一邊爲我拋下幾個杏來。我專揀那酸的沒熟透的脆生生的杏兒吃。有時候我們姐弟也頑皮,用杏互相追打嬉戲,母親總是樂呵呵地笑着,說只有我們最淘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說不清楚,小時候我爲什麼那麼偏愛酸味,吃多少酸杏也不厭。父親母親收工回來,看到我們兩個淘氣包,樂的眉開眼笑,忘記了田間勞作的辛苦。哥哥放學了,也奔到樹下。哥哥從小就像個男子漢樣,他手持長長的竿子,“嘩嘩”的朝樹上就是幾竿子;或者爬上樹,站在牢靠的枝杈間,伸開雙臂,猛勁搖上幾搖,那熟透的杏兒便紛落如雨,這美麗的情景常常感染着家中的每個人。爺爺奶奶,父親母親以及我們姐弟,遠遠站着,感受這美好的一刻,爲着哥哥的好力氣,爲着那紛落的,活潑的,歡喜的,滾得滿地都是的杏兒。

有一天,記得是父親剛下地回來,在院子裏歇息。剛下學的哥哥摘了一碗杏,想讓父親吃個杏解個渴,父親卻笑着說,“端過去吧,先讓奶奶吃些”。聽了父親的話,哥哥趕快把那碗杏端到奶奶住的南屋。一輩子腰疼行走不便的奶奶正坐在炕頭上,見到哥哥送杏來了,樂的直誇,說哥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等奶奶挑個軟杏慢慢吃着了,哥哥才把剩餘的杏又端給父親。父親一邊吃着杏,一邊把我們姐弟幾個叫到身邊,對我們鄭重其事的說:“你們從小就要養成尊老愛幼的好習慣。以後,不論家裏有了什麼好吃的東西,都要先孝敬爺爺奶奶。”接着父親還爲我們講了孔融讓梨的故事。在我們姐弟成長的道路上,父親總是善於從小事情入手,對我們的心靈加以引導,一碗普普通通的杏,使我們姐弟懂得了尊老愛幼,手足情深的傳統美德。直到現在,雖然爺爺奶奶去世多年,我們每次回家,總要把所帶的禮品放在他們的遺像前,並深深鞠上一躬,表達我們的懷念之情。

貪吃酸杏的歲月多麼美好。我是那麼的天真,我對奶奶說:“奶奶,你也吃個酸杏吧!”,奶奶就擺擺手,眼羨的樣子,笑着說:“憨娃,奶奶上年紀了,咬不動了,牙酸。”。光-陰-荏苒,一晃許多年過去,奶奶早已離開我們,我也不復再是當年的我了,有了兒子,有了一個如我當年一樣愛吃酸杏的兒子。每看着兒子吃酸杏,我就回想起了老家那棵“羊屎蛋”杏樹。

一棵其貌不揚的杏樹,一段貪吃酸杏的歲月,一個其樂融融的大家庭,懷念你。

  4,荔枝樹

在我很小的時候,院子里長着一株植物,尖尖的葉子,細細的藤蔓,像葡萄樹又不是葡萄樹,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奶奶叫它荔枝樹。

荔枝樹柔一弱的身一子骨經不起風吹雨打,它的生長需要像葡萄樹一樣的架子的支撐。這搭架子的活非父親莫屬,他做的一手好農活。於是,在一個春天的午後,陽光明媚,年青的父親穿着白襯衫,灰色*褲子,高高的身體偉岸挺拔。他站在荔枝樹前,雙手習慣地插着腰,端詳着欣欣然成長的荔枝樹,心裏琢磨着該給荔枝樹搭個架子了。家裏西牆根多的是長長短短的木頭,隨便挑上幾根就可以了,這對父親是不難的事情。可是,在父親琢磨這事的時候,我不知道哪去了,也許上學去了,也許貪玩跑出了家門。總之,我錯過了父親搭架子的瞬間。當我回到家裏的時候,小小的荔枝樹前已然搭起了架子,橫豎交叉的木頭架子,整齊、結實而漂亮。我歡喜地看着這個架子,不,與其說是喜歡這個架子,不如說是敬佩父親做的活兒,我小小的心裏是那麼地信任父親,信任他做的活兒,這活兒帶着他過去在部隊做軍人時的作風,簡潔、有力、美觀、大方。我站在架子前,想象着父親做活的樣子,滿意的神情,心裏就樂了。在我的眼前,彷彿荔枝樹也綻開了一絲笑顏。

自從有了架子,荔枝樹似乎長的更快了,葉子一天比一天多,柔韌的藤條快活地順着杆子舒展攀爬。春風的拂弄,春一光的照耀,使荔枝樹出落的格外清新、柔一嫩,生機勃勃。到夏天已經是滿架子的綠。我帶着好奇,站在架子前,忍不住用目光去愛撫每一片小小的葉子,忍不住用手去捋一捋那像女孩子頭上捲髮一般的韌性*十足的細蔓。這細蔓在我的手心裏,一捋它就舒展了,一放它又自然捲曲。這神奇的植物,給了我新奇與歡喜。我喜歡與一株植物相對,並在這種相對中找到孩子的天真、浪漫與滿足。在這樣的時刻,我看見另外的一個自己,安靜而快樂。

荔枝樹在一天天地成長中,不知不覺中地在葉子間掛出了果實。果實像草莓的樣子,外皮上凸起了一個個的小疙瘩,到了夏末,這果實的顏色*由綠轉橘紅,像小燈籠一般掛在綠葉間,煞是可愛。但是誰也說不準荔枝到底在哪天成熟,也說不準到底該在哪天採摘。家裏人個個忙,父親母親忙完地裏忙家裏,我們兄妹要上學。唯有奶奶閒着。她有腰疼的舊病,走路都已費勁,幹活就更不提了,平日裏除了把自己住的屋子收拾抹洗的一塵不染以外,她幾乎無事可做。採摘荔枝是很輕便的活計,當然就留給奶奶了。奶奶黑黑的皮膚,話兒不多,看見我就露出歡喜的神色*。我喜歡奶奶,奶奶也歡喜我。我看得出來,奶奶也和我一樣喜歡荔枝樹,也在默默關注着荔枝樹的生長。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剛踏進院子,坐在院子乘涼的奶奶遠遠就喊住了我,像等待了很久似的高興地對我說:“孩子,荔枝熟了,放在東屋窗臺上,快嚐嚐,可甜着呢”。我連忙走到窗臺,一顆橘紅色*鮮豔的荔枝果然擺放在窗臺上,我順着裂開的縫剝一開了它的外皮,裏面是鮮紅的果肉,用嘴一吸,感覺一股怪味的甜。這果實本身就不大,薄薄的果肉裏竟然包裹一着幾個堅一硬的白色*籽粒。我感覺這荔枝不是用來吃的,而是用來觀賞的,或者是嚐鮮。也許,那種怪怪的甜味讓家人吃不習慣,也許是家人覺得它的外表美遠遠勝過果肉的魅力。所以,這稀有的幾個荔枝就被奶奶一個個採摘下來,放在窗臺上,或者掛在窗邊,像一個美麗的飾品,懸掛在家人的眼裏,人人看見了都要讚美一句:“真美”,我是真心真意地讚美過它哩。這小小的荔枝給樸素的窗臺,樸素的庭院帶來小小的光亮與心情。

荔枝樹有它自己的空間,大地是它堅實的牀,蟲子是它的鄰居,它呼吸陽光、空氣、雨水,以我們不知道的方式生長,變化。它在時光裏歡喜、憂愁或者思考,也或者默默地目睹着我們一家人早晚晨昏的生活,聽得見我們的歡笑、憂愁或爭執,洞悉着我們三代同堂的祕密。在某個日子裏,我會站在荔枝架下,對着無言的荔枝樹,心生神祕與敬畏,我覺得它是有靈性*的,能夠感知我的內心。它以它的博大沉默包容我的內心。而且,在所有家人裏,我感覺奶奶與我一樣,敬畏這荔枝樹構成的不大的空間。

農曆“七夕”的夜晚,奶奶也來院子里納涼,她坐在靠背小木椅子上,悠悠地撲扇着一把蒲扇,慈祥的面龐微微露出笑意。我依偎在奶奶的身邊,看漫天的星斗,看浩瀚的銀河。天是那麼的黑,那麼的璀璨,那麼高遠神祕地俯瞰着我們這個小院子,又無限地吸引着小院子裏的人。我感覺着奶奶與我一樣喜歡這神祕的夜空。她徐徐地在我耳邊說着一個牛郎織女的故事。她說這個時候,喜鵲都到了天上,到天河爲兩個人見面搭鵲橋去了。她還說在更深人靜時,躲在荔枝樹架子下,仔細地聽,便會聽到牛郎織女的悄悄話。我小小的心裏對這個故事似懂非懂,但奶奶的話給了我神祕感。我信以爲真,偷偷跑到荔枝樹餃子下去諦聽,夜很安靜,似乎聽到荔枝樹小小的葉子的輕微的呼吸,也許還有泥土的呼吸,還有泥土與荔枝樹的呼,卻不曾聽到天上仙人相會的悄悄話。但是這小小空間構成的神祕,給我的幻想,使我相信天上人間是有知的。我相信,天上仙人正在那裏喁喁私語着綿綿情話。只是這情話,我們是不該偷一聽的。我感激奶奶,感激它給了我這美麗的神話故事,給了我天上人間的神祕與幻想。

現在想來,荔枝樹多產在南方,我是北方人,家裏卻長了一顆荔枝樹。與南方的樹木與果實相比,我家的樹木與果實迥然有異,我又無從去考證我家荔枝樹的真僞。那麼我私下裏就叫它北方的荔枝樹吧。

  5,桐樹

在我們那一帶農村,桐樹是一種常見的樹木,幾乎家家門前都種它。我家自然也與它有緣分,門前院裏都有它高大結實的身影。

這桐樹,年年月月在家人目光的愛撫與心靈期盼中,漸漸侵染上家的色*彩,成爲家的一部分。當父母荷鋤從田野上歸來,當我們兄妹揹着書包從學校回來,走到巷口,遠遠望見門前那棵高大的桐樹,心裏不覺就滋生出一種溫暖,彷彿看見了家人的歡迎,忍不住加快腳步,三步並作兩步到得門前。當目光與桐樹相與,總覺得它像個厚道之人,歡喜地把我們迎進家門,然後默默地站在風裏,守護着家門,守護着這個家。

平日,家人也給桐樹澆灌自己的愛。勤快的父親沒事的時候,喜歡拿一把鐵鍬整理整理樹根,以便雨水能通暢地流到樹根。善良的母親不僅自己注意不往樹身去潑洗涮的髒水,還特別叮囑我們兄妹小心別用熱水燙傷了樹。有時候,父母親會站在桐樹下,愛惜地看着面前的樹,一邊看,一邊忍不住要讚歎:“呵,瞧這桐樹長的可真快,沒幾年功夫就長這麼高了啊”。我想,這些桐樹差不多像他們的孩子一樣,看在眼裏,喜在心上。冬天的時候,天上飄雪花,地上積起了雪。父親會領着我們兄妹鏟院裏的雪,他自小就教育我們要養成熱愛勞動的好習慣。我們跟着父親把潔白的雪倒在桐樹根四周,桐樹根一下子變的又白又胖了,父親說這雪是樹木的好養料,是不能浪費掉的。聽了父親的話,我們幹得越發起勁起來,很快就把院子裏積雪清掃完了,把桐樹四周也整理的漂漂亮亮。

自從院子裏有了桐樹,它就把大自然領進了家門。春天,它開出紫白紫白的花束,一朵一朵地高舉着,像高舉着一朵一朵的希望。這時候院子裏飄逸着桐花的清香,母親從院子裏經過,這些淡淡的花香,薰染着她,她不覺地拿眼去看那花,喃喃着說:“多美啊,這桐花”。就連父親黑黑的臉膛也露出了幾分溫暖的笑意。這桐花讓父母親在繁重枯燥的農活間隙,薰染上幾分可愛的俊俏的氣息,令我留戀。待到桐花落,嫩綠的葉子一片一片長出來,到夏季已是一樹繁茂濃綠。傍晚時分,家人在院子里納涼,有風的時候,桐樹那裏傳來一陣陣‘沙啦,沙啦“的聲響,那輕輕地聲浪,是桐葉的私語,是桐葉的笑聲?我喜歡諦聽天地間的一片聲浪,在我的心裏攪動起微妙的情緒,給我神祕的安一撫。然而這給予我神祕安一撫的桐葉,敵不過秋風的肆虐,慢慢地憔悴枯萎暗淡下去,最後落的一片不剩。冬日,這些裸露的枝丫堅一硬地伸向空中,在漫天雪花中,會以玉樹瓊花的方式,成爲另一種人間美景。

那時的夏日午後悶熱而漫長,這悶熱而漫長給了人足夠的睡眠,也給了桐樹上的“知了”足夠的空間與舞臺。在院子北房窗前有兩棵桐樹,那茂密的枝葉是知了最美麗的棲息地,它高瞻遠矚,居高臨下,佔據着隱祕的有利的地勢位置,無視我在炕頭的睡眠,盡情地歌唱,它彷彿嫌這夏天還不夠火熱,用它的歌喉吶喊助威。這蟬鳴非常具有穿透力,在夏日的上空悠長、嘹亮,此起彼伏,不絕如縷,助長着夏天的氣息,助長着我的慵懶。這蟬鳴是夏日一種韻味十足的聲音,我枕着它進入睡眠,又被它驚醒睡眠。這蟬鳴是我經歷過的最集中、最密集、最勢力兇猛的聲音,此後無論那哪裏的蟬鳴都顯得勢單力薄,相形見絀了。

桐樹拉近了人與自然的距離,開啓着我內心世界。那有月亮的晚上,我站在東屋舊式的兩扇木窗前,隔着一曾窗紗,擡眼看,高高的桐樹頂端,一個圓盤似的月亮,塗着一層金輝,似一個害羞的少女,又似一個冷麪美人,悄悄地窺視着人間,窺視着這個小院人家。我看它時,它也正與我遙遙相對。這一剎那,我的心裏流淌着一種難以言表的美,是桐樹襯托了月亮,是月亮渲染着桐樹?抑或是這自然巧妙的結合?這月亮在我的眼裏是美人的化身,帶着欲說還羞的神情。那我在它的眼裏,會是什麼樣子?不得而知。在這一刻,院子裏塗抹着寧靜與安詳,塗抹着無法說清的神祕的氣息。我的心裏腫脹着欲|望,似要飛翔,似要歌唱,似要讚美,又隱隱地什麼也說不出。就這樣,我靜靜地站在窗前,久久地享受着天上人間構成的神祕的夜晚。

在我眼裏,桐樹已經成爲家的一部分,它將根深深地扎入院裏的泥土,在家人日日的愛撫與期盼中,長得如此結實而粗一壯。家人愛它的花束,擁有過歡顏,家人愛他的綠葉,得到過涼爽。但它在家人的眼中,最終要成爲好木材,要被派上用場。舊房子拆了,蓋新房,這些桐樹被刨下,解成木板。父親與哥哥站在這一堆厚實的木版前,心滿意足地笑着,心裏說:“看看,這是多好的桐木”。如今這些門前院裏的桐樹都變成了有用的木材,做成了傢俱,蓋成了漂亮的大房子。這些桐樹一棵都不剩了,他們曾經承接過家人的厚愛,現在,它們以另一種方式回報着家人的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