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瑣記之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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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早晨,我披一身陽光,呼吸着如同鮮奶味的從公園樹叢裏飄來的空氣。因爲我正在公園的一條林蔭路上,拎着從早市買的青菜,朝父親家佝着腰沮喪的挪動腳步。因搬動不會動的父親,我的腰已扭傷好幾次。扭的時候我能聽見嘎吧嘎吧的響聲。忽然擡頭看見我的弟弟和他的兒子在不遠處微笑地等我。我緊趕了幾步。我的沉默文雅的侄子,是大連外國語學院的大二在校生,利用週末(我才知道是週六)回瀋陽探親。

瑣記之一散文

我們走到父親的牀邊,在牀上躺了半年多的父親,他已半年沒說話,也永遠不能講話了。看見孫子忽然回來了,哈哈大笑了一頓,又嗚嗚地哭了起來。他的孫子明陽伏在牀上抹着眼淚。我和明陽把他擡到輪椅上,孫子推着他的爺爺出去了。我們的心情好受了些。

父親是去年十一月末病情加重住進醫院的。年近八十歲的老父親得腦血栓病已十多年了。當時我正在北京給我女兒裝修房子。接到我弟弟告知父親住院的電話,立即買個客臥票往家趕。

買張夾菜的大餅,獨自坐在大客車裏,邊吃邊焦急地等待發車。座位快坐滿乘客的時候,上來一個賣報紙的,大聲疾呼:“天王巨星劉德華昨晚被刺!快看報!快看報!”還真有買報紙的乘客。

此時,我的心咯登一下子,彷彿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真想從後面一腳把賣報紙的踹下車去。

因爲我覺得此一喊是不祥之兆。

父親對香港,臺灣的影視歌星就記住了劉德華的名字,是同姓劉的緣故,從劉氏祖先那殘留的一點點相同的血滴?還是有別的原因不得而知。總之,他以年近八十的歲數記住了劉德華的名字,而其它人就模糊不清了。只要電視裏出現將舌頭捲起來說話,衣裝鱗光閃耀的`男子出現,父親就指着他,告訴身邊的孫男地女說:劉德華!劉德華。

我女兒和我弟弟的兒子都偷偷的捂嘴笑。有時,他們的爺爺扭頭沒看電視,他們慌慌張張地喊:爺爺看!劉德華!劉德華!

當然,屏幕上不是劉德華。此時,父親洋溢一臉幸福笑容地注視那個幸運的男演員。

當我急匆匆從北京返家探父病的時候,不知從哪拉圾堆裏冒出個賣報紙的,還叫喊劉德華被刺!加上大客車沒準點,客滿車才走。我真是又急又氣憤。

已是掌燈時分,大客臥汽車在京沈高速公路上行駛着。我斜靠在下鋪的中間位置的一張牀上,默默地向窗外瞭望。時令是十一月末,入冬的河北平原大地上,已沒了綠色。一排排整齊的白楊樹都是拳頭粗細的小白楊樹,伸展着身姿,沒有一點倦意。在它們的腳下,腰間飄浮着一片片、一匹匹、一朵朵的灰白色的霧,沒有上升的企圖,如一羣披着白紗的舞女,緩慢地在樹間舞動。農者白天留下燒荒的野火,還在耀眼的燃燒着,像沒根的紅綢帶在空中白雲間跳躍。

我也沒有一點睏倦意思,心情平緩些。望着車窗外閃過的白霧和鬼火,我想,難道這些情景就是我與父親訣別的環境襯托和預兆嗎?在乘客的打鼾聲中,我的心情越發沉重。父親的音容笑貌一幕幕閃現在我的腦海中……

父親沒有離我們而去,他掰開死神之手掙脫出來。他用無聲的姿態活在他的親人中間,就這樣不聲不響的在牀上躺了半年。現在就躺在我的身邊,看我在電腦上打字,寫他過去的生活,那個曾經滿是辛酸和歡笑的過去。

是的,我是要有話說,要寫。因爲是父親讓我們認識了幾個字,是他用強制的手段,在那個不讀書的年代,將我們鎖在小黑屋裏,給我們留作業,一天寫一頁鋼筆字小楷。誰沒寫完他怒吼着揮舞手中的皮帶。儘管他從小就放牛,跟母親去要飯,一天書也沒念過。

以上是瑣記的開場白。

2006年6年3日

膽小的父親

我十一、二歲那年,趕上了學生不用到學校上學的年代。大一點的,祖國大地隨便跑。大人們分成幾大派系忙着搞文攻武衛。而和我同齡的頑童們,則像野馬脫繮,山坡放羊。我不屬於馬羣,更不屬於羊類,卻暴露出屬猴的天性。越牆上房,幾十米高的煙囪爬上去,又從煙筒裏爬出來。四米多寬的防空壕一越而過,令同伴們吐舌。

大一點的孩子有一種摔炮的玩法,就是用子彈殼裏嵌入鉛陀,在底部鋸個缺口,放個帶火藥的紙炮,往空中一拋,墜到地面啪的一響。

我卻沒有,見穿着活襠褲的弟弟張大嘴看着別人玩,我下定決心不怕犧牲地要弄到它們。

一天,機會終於來了。我家附近的三十一中學被遼革戰的造反派們包圍了,說是地下室裏有一夥歹徒持槍還擊。他們從大卡車下來把中學圍個水泄不通,從圍牆的牆眼中四面八方地向地下室裏開槍掃射。大人們牽着孩子慌張地往家跑,我卻低下頭一下子就撲到了牆跟下,爬到了一個穿一身藍布工作服的中年人身邊。他眯起笑眼,神情得意地漫無目標的開着槍,而且是我們小孩稱作的水壓機槍。他像是來過槍癮的。大大的滾燙的子彈殼蹦到我跟前,有一兩顆砸到我背上。我脫下洗白了布軍帽,不顧震耳的槍聲,不顧我滿頭捲髮在硝煙中飄抖,(平時我總是把它們藏在帽下。)接到十幾顆子彈殼就往家裏跑。

家中,媽媽抱着小妹拽着弟弟躲在桌子下面哆嗦着。

無論任何事情一過了頭,報應或後果就會接踵而至。我玩耍過了頭,捱揍時刻不可避免的到了。

當時,我家是在一個二百多戶的大雜院裏。大部分人家的屋頂是用黑乎乎油粘紙鋪蓋的。衚衕,文雅的說巷道,七扭八歪,比電影《地道戰》裏的地道還複雜得多。溜進一個小偷,進來二百個警察也抓不到他。

有戶人家姓馬,回族,四個女孩後又落生個弟弟,十三歲。入夏的某一天我們在一起玩,五六個男孩用鋸條磨成的小刀刮榆樹皮吃。我佔據了樹腰以下都是白花花的五六棵榆樹,靈巧的騎在高高的樹杈上擄榆樹巧兒吃。馬家的紈絝子弟仰臉望着樹上的其它同伴,眼巴巴的不敢上樹。同我商量要我一棵底部還殘留一點樹皮的榆樹。我不給,見他正刮我的樹皮,麻利地從樹上溜下來,碰到他手裏的小刀,將他小腿劃了一個口子,一會兒,血流出來了。他坐在地上大哭。我一溜煙兒地沒了。

捱了不少時辰,我餓得實在挺不過去了。體輕如燕地穿街走巷,從我家後窗戶爬進屋,捧起玉米窩頭就啃。兩個剛下肚,只聽間窗外有人羣的吵鬧聲。我透過門縫一看,見到一個圓鼓鼓的大肚子,上面掛着兩頭是大銅疙瘩的寬寬的大皮帶。再往上看,一雙粗重濃眉下,怒着一對馬眼,此人正是馬回回。邊躲閃我媽媽的推搡,邊大叫:“讓你老爺們出來!我不跟女人見識。是男人出來!咱們單練!”

我在屋裏想:他不應該姓馬,那沒腰身的大蟈蟈肚子,配上那張大嘴叉子,粗短身段,就是一匹河馬,該姓何。我正胡思亂想之際,只見我媽把頭一低,對準他的大肚子猛地撞將過去。這位回回爺們,沒提防來這一手,也不知自己是姓馬姓何了,趔趄的倒退幾步,碩大後臀夯在一家門口的泔水桶上。也巧,那家的盛着髒兮兮油乎乎的泔水桶是木頭的,中間只箍了一圈鐵皮。削瘦的我爸爸坐在上面還可以,那禁得住這匹河馬的看座。啪嚓的一聲,木桶齊刷刷地鋪平在地,像兩把木扇對在一起。他仰面躺在又髒又油的別人家門口,手腳亂蹬,起不了身,活象一個白胖胖的大烏龜。左右鄰居看事情要鬧大,媽媽平時的人緣好,加上馬回回平時要教訓這個,明天要擺平那位,大家你擁我拽地把河馬勸回家裏。

此時,我看見總是穿一身舊工作服,夾着飯盒的我爸爸從人羣中閃到家門口,幾步就邁進了屋裏。原來爸爸下班時趕上了剛纔的一幕,沒吭聲地看完了這齣戲。

下面該我上演了一出嚎叫的戲,這齣戲對我來講很漫長。我爸把我這隻上躥下跳的猴子,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我的感受和體會是:我爸爸的幹勁和力量比那匹河馬大多了,他那麼強壯的體魄卻經不了我媽的一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