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娃娃的初中生活散文

初夏的田野，散發着草濃花芳的氣息。使春的溫情也濃烈起來，蝶舞蟬鳴，鳥兒歡唱……只有那搖動樹枝的風,賣力地顯示着它的霸道，也牽動着白雲飄動……

82年的夏天，腳步很快很急，讓汗珠早早地掛在了人們的臉上。太陽也沒有了春天的溫柔，熱情外露，沒有了半點收斂，讓平靜的心，也暴躁起來。

我們升學考試的日子是6月22日，還有三天就要考試了，同學們雖然信心十足，也不免有些緊張。我心裏反而希望考試的日子就在明天，希望自己像一名賽場上的運動員，在槍響的那一刻爆發，在大賽中奔跑。同學們交頭接耳地談論着，想象着自己的未來，甚至有的說不想再上學了，學習太累了。我默默地暗笑疑問：“學習還累？”心裏想如果可能，我一直讀下去，讓別人知道，我並不比別人差。

22日三哥騎自行車送我去考試。晴朗的天空，只飄蕩着幾朵白雲，剛爬上天邊的太陽，很溫情，向東邊望去，藍天紅日，與綠樹一起環抱着村莊，相映成一道風景。我坐在自行車上，按捺不住心裏的愉悅，嘴裏哼唱起了歌兒。

我們不時遇到參加考試的同學們，和我打招呼，或揮手示意，我也點頭回應。三哥自豪地登動着自行車在大家身旁駛過，騎向李寺中學。李寺中學是以回族爲主的初級中學，它坐落在幾個村子的中間。離我們村有三裏地遠，我走着去上學，是做不到的。我那時也沒有想以後的上學路會是怎樣的，那時有些傲氣的我，把一切看得都很簡單。

那天上午我考試答卷的確很輕鬆，做好答卷又檢查了兩遍，就上交了。和同學們出了學校考場，我又“優越”地坐車回家了。沾沾自喜的我，絲毫也沒感到車輪的沉重，以後上學路的坎坷，再也讓我笑不出來了。

6月26日宣佈升學的通知單。那天我再也不用脖子上掛十餘斤的書包了，也是我上學最輕鬆的一天。我信心十足地和同學們相約着，走進了張家寨校園。大家在教室裏剛坐好，昌盛老師一臉嚴肅地來到教室裏，他大步走上講臺，教室裏一片安靜。昌盛老師看着十幾雙注視的眼睛說：“同學們，從今天起大家就要進入一個新的學期，走進一個新校園，開始你們新的學習了。今天也是你們小學畢業的日子，你們不再是街頭的野孩子了。”接着老師讀了升學的通知單：“升入初級中學的是：張贊青，張贊玉，張慧香……”一直到老師讀完也沒有我的名字。當時我驚呆了，好像被一顆無聲的炸彈炸蒙了，同學們也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都用詢問的目光看着老師。“老師，怎麼沒有贊民呢？”“是呀，怎麼沒有贊民呀？”老師的腳步很重地走下講臺，對我說：“贊民，你不要着急，一定是那裏的老師弄錯了。我也很奇怪，我去中學問問，你彆着急。”老師和同學們這麼關切，我只能任心裏的烈火燃燒着，我壓制着心裏的急切，無奈地垂着頭回家了。

一路上雖然同學們不住地安慰着，我卻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感覺雙腳特別沉重，像灌滿了鉛，吃力地擡邁着每一步。街口的一位大嬸看到我走過來，親切地問：“秀才，考了第幾名呀？”我不耐煩地回答：“沒考上……”“怎麼了？”這時贊玉同學急忙說：“老師說贊民考上了，是那裏的老師弄錯了。”聽了贊玉的解釋，我心裏更難受，更尷尬。

回到家裏，二哥看到我一臉的難堪，問道：“你怎麼了？不舒服還是怎麼了？”我聲音很小地回答：“沒考上……”“你說什麼？大點聲！”“我沒考上……”“過去讓你好好學，你就不聽，看把你驕傲的……”我滿心委屈可又說不出什麼。

父親和藹地說：“民子，你過來，說說怎麼回事？”我走到父親面前，眼裏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了，靜靜地淌下來。“我覺得自己考得很好，可是通知單上沒有我的名字。昌盛老師說，是那裏的老師弄錯了，他去問問。”“原來是這樣，你別無精打採的，可能你考得不錯，可能是別的原因，既然你老師去問了，那我們就等等吧。”

果然不出父親所料。過了一天老師帶來消息，我考得不錯，在幾村的考生中，我的數學成績是第一名，語文也名列前茅。因爲我的身體，學校怕我不能上學，就沒有錄取我。後來家長一再保證，加上昌盛老師的促成，我如願去上學了。這事在別人看來很平常，可是對我的傷害太大了，不僅讓我的自尊受到了傷害，也給我的心靈留下了抹不掉的陰影。

7月25日開學了，我和同學們開始了新的校園生活。我和同學們不一樣，同學們中午放學，都可以回家吃午飯。可是我自己不能來上學，還要哥哥起早貪黑接送。

中午同學們都放學回家了，我呆在空曠的教室裏，拿出自己攜帶的鹹菜和玉米窩窩充飢，一分一秒地數着時間流逝。12點半左右老師端過來一杯熱騰騰的白水，我感激地接過水杯，衝老師傻傻地一笑。“贊民，快喝吧，水別涼了，還需要什麼，儘管和我說。”“老師，我不需要了，您回去吃飯吧，有事我會告訴您的。”每天老師都準時送來一杯熱水。

1978年實行的農村責任制，農民的生活有了些起色。我們家的生活依然很艱辛，大哥在81年修建了房子，他們一家剛搬出這個小院子，在82年的春天我們家纔剛修建了新房子（土坯牆的瓦房），父母都六十多了，我們兩個還是沒有力氣的瓷娃娃，所以家裏仍然很艱辛。爲了讓我上學，每天二哥都早早起牀給我做飯，三哥每天早晚接送。

有時三哥想着農活，爲了在路上節省時間，他把車子騎得飛快。從學校到村子裏的三裏多地，都是高低不平的土路。一路坎坷顛簸，我也隨着自行車跳躍着，那時我的腿正是嚴重崎嶇變形的時候，疼得最厲害。一開始我咬牙忍着，實在忍不住了，我擡腿抱起來。還是疼痛得厲害。有時我在車上疼得淚水汗水一起流，還是咬牙忍着，忍着……我這樣連累親人，沒有資格叫苦喊痛呀！到了學校，我一時下不了自行車，不知內情的三哥催促着：“你快點下來，磨蹭什麼？”“你稍等一下。”我慢慢地從自行車上挪下來，站好：“行了，你走吧！”望着三哥騎車遠走的身影，心裏一痛。但是我忍住疼痛慢慢地轉身向教室挪動着腳步：一步，兩步，三步……十步，二十步……從教室門口，到我的座位有四米遠。我走了三十幾步，才走到座位。做作業看書的同學們沒有注意到我，自尊的我坐到凳子上，急忙打開書本掩飾着，我的額頭上已經嵌滿了汗珠。

我那時雖然被疼痛的腿折磨着，心還是被感動包圍着。老師同學及親人的愛和關心時時感動着我。那時家裏剛蓋房子，再也沒有錢吃麪粉了。每天中午我吃的是又冷又硬的玉米窩窩，有時來親戚做客，捎來幾個饃饃，那饃饃父母和哥哥誰也捨不得吃上一口，都給我留着。幾個饃饃就是我幾天的午飯，那時我吃一口饃饃，就吃進了一口甜蜜。饃饃現在看來就是裹腹食糧，可那時對我包含了很多親人的愛，也是我心中的感動，永遠的溫暖。

82年的秋冬交接的時節，正是農村勞力修河築堤的時候。我兩個健全的哥哥都去了一百多裏地外修河了。每天接送我上學落在了父親身上，從家裏到學校雖然只有三裏多地的路，那路要經過李寺村頭，除了上坡就是過坎。六十多歲的父親騎車帶我，還是很吃力，我們父子經常摔跤。因爲老人擔心我，怕摔倒，可是越怕越是摔跤，有一天一路上我們父子摔了六次跤。那天放學回家，剛過了李寺村頭，一上坡，我們就摔倒了。我們爬起來，剛走幾步，又摔倒了，又爬起來，就這樣一次，兩次，一直摔了六次。看着父親蒼老的臉和他那瘦弱的身體，我的淚水流下來。我寧願不讀書了，也不能這樣拖累父親了。他已經爲兩個殘兒操碎了心，再讀書，我心何忍呀！

回到家我沉思了很久，和父母和二哥說出了心裏的想法。聽到我說不讀書了，一家人有的生氣，有的勸說，無論親人怎麼講解勸說，我拿定了主意，就是不再去上學了。第二天沒有去上學，可是心裏卻空了，現在這個時候該下課了，又到了上課的時間……心裏想象着同學們上下課的情景，一天裏我迷迷糊糊的，呆在一旁，這樣過了一天，兩天。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隨着一陣的車鈴：“贊民在家嗎？”李華成老師、李增章老師先後走進院子裏。看到是兩位老師，我又驚喜又慚愧。父親趕忙請老師進屋，兩位老師攔住了張羅的父親：“大爺，您不用客氣，我們都坐下來談談贊民的事。”李華成老師關切地問我：“贊民，你感冒生病了？怎麼兩天沒上學呢？”我怯怯地難以回答，父親對老師說：“那天我接他回家，上坡下坡摔倒了，我上年紀了手腳不靈便，摔倒了好幾次，他懂事了，心疼我。回家就說不上學了。我好說歹說，他就是聽不進去，這才耽誤了兩天沒上學。”“贊民，你不想拖累老人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你不上學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只有多學習，才能學到生活的本領，才能給老人和家庭減輕負擔。”李增章老師也幫着解釋。兩位老師鼓勵我明天回校上學，還要組織師生對我要多關心照顧，根據我家的情況，向校方領導提出減免我的學雜費。父親激動地說：“你的老師這樣關心愛護你，你更要好好學習，回報老師對你的關心教育。明天我們去上學，在路上走得慢一點，就不會摔倒了。”

兩位老師離開我家時，夜色已經很深了。他們冒着初冬的寒風消失在夜色裏，那兩道背影就像兩尊雕塑一樣，深深地塑刻在了我的心裏。我讀書太不容易了，麻煩了這麼多人，自己吃點苦不算什麼，只要讓我能讀書，我甘心情願接受這樣的磨鍊。

年長我幾歲的李華成老師，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師。他經常熱切地照顧我，幫助我，發現了我心理上的波動，就常常找我談心。常用保爾.柯察金，張海迪，郃誠等人的事蹟，激勵我好好學習，不要辜負了親人和老師的期望。李華成老師春天般的溫暖，讓我癒合了升學的傷害，減緩了身體的疼痛。當我學習到朱自清的《春》時，被那優美的詞句，韻味深刻的意境深深打動了。在《春》的感染下，我喜愛上了文學，自己開始試着寫兩段不成形的詩句，來豐富自己的學習。李華成老師使我恢復了學習的樂趣，慢慢地走出了心理的低谷，使我重新燃燒起了對知識的渴望。因爲我的成績優異，年底被學校評爲“三好學生”和“學習標兵”。

從小學到剛讀初中的我，半年的時間裏，我卻感受了那麼多，懂得了感恩和珍惜。使我在成長中也改變了很多，不再因爲考試成績名列前茅而驕傲了，懂得了人都是在學習中、感受中成長的。殘疾是不幸的，但也不是那麼可怕，只要能實現自己的價值，那生命就是可貴的。人生是在相互幫助中完滿的，閃爍的星夜，是羣星的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