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緣的散文

我離開婁門老家已經有了十多年，今天偶爾有事路過，突遇電瓶車爆胎。推至一個小巷口，卻不見原來在此地修車的老陳師傅，他的攤位還在。我停車，站在超市入口處，享受着清涼，等待着修車師傅。半小時過去了，卻不見人影。急急地問了其他人，人家告訴我，這修車師傅早已不做了，在家全職侍候行動不便的老婆了。無奈，我只得在炎烈下推行，轉了一圈，還是回到了此處。
　　這時，只見老陳師傅，騎着一輛自制的三輪車過來。停下，將一塊八五磚擱置前輪下。將車子上的老妻攙扶起來，他的妻子很胖，艱難地起身，站定。兩手抓緊丈夫的胳膊，低頭，邁步，腳步在移動，細看每次也就二三寸的樣子，丈夫後退着，不緊不忙地陪着老妻在走道，終於到了平穩地方，站好，丈夫轉身拿了車上的小靠背，墊於老妻身後，緩緩坐下，丈夫隨後又去車中，將一杯茶水遞於老妻手中，然後看了看妻子的頭髮，從襯衣口袋裏掏出一把小梳子，很自然地伸向老妻的頭頂梳了幾下，放好，接過老妻手中的杯子，立定。
　　老陳師傅發現了我，向我詢問後得知情況，便拿出工具幫我修理起來。他麻利的動作，一絲不苟認真的態度感動着我。以前我也來此修理車子，算來與老陳師傅有緣，也算是半個熟人了，我小心地問他，阿姨怎麼啦？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說是十年前的一場胰腺炎後，老妻便不能站立了。我沒明白，胰腺炎怎麼與腿腳有關，於是老陳師傅便向我細說。
　　老陳師傅與阿姨是七十年代末回城的知青，後來戀愛結婚，單位給安排了一套僅能容身的低矮房子，這並不影響到他們，婚後生下一個大胖兒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可是低矮的房子，一年四季潮溼見不到太陽，大雨天，還得用盆向外舀水。小巷口雨天積水厲害，雨季時積水超過膝蓋，只能光腳走人。就這樣幾十年後，阿姨的膝蓋感覺出了問題，痠痛難忍，看了不少地方都無濟於事。膝蓋疼痛就怕走，不運動就發胖，發展到如今的八十多公斤。十年前，因急性胰腺炎，從生死線上搶回一命，可本來就免疫力差的阿姨卻只能躺在牀上休息。曾經摘除了膽囊，如今又是胰腺炎，葷菜幾乎不碰了，越是在乎越是有毛病，這不，連路都走不動了。
　　說話間，已經幫我修好了車，老陳師傅不肯要我的'錢，我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老陳師傅用茶水洗了手後，走向妻子那裏，只見阿姨咬緊牙關，看來是哪疼了。老陳師傅蹲在地上，輕輕地幫她揉腿，耐心地按摩着。站在一旁的人們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動作，都點點頭，沒作聲。我便說了句：叔叔對阿姨真好。這句話引起了共鳴，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表揚着，爭先恐後地向我說着他們二人恩愛的故事，我感動着。這時看見阿姨滿眼都是淚花，對着丈夫說：行了，你息息吧。然後對大家說：我老公對我真好，下輩子，我還嫁給他。大家一片笑聲，我也笑了。我走上前去：“阿姨，你真幸福，你們夫妻恩愛讓人羨慕。”阿姨笑了笑，對我說：“俗話說，久病牀前無孝子，我幾乎癱了十年，這十年你知道怎麼過的麼？最嚴重時，我無法解決大小便後的問題，老陳便服侍小孩子一樣地服侍我。如今我無法穿衣，每天他都幫我穿衣。我每晚喊疼，他便起牀七八次給我揉腿，幫我翻身。這夏天我還好些，還能自己吃飯和喝水，其他季節裏，連梳頭這些小事都是他來完成的。一個大男人，能這樣有耐心，真的讓我很感動。我們是前世有緣，下輩子，我還要嫁給他，我要雙倍還他的恩情……”說到這裏，阿姨哭了，老陳師傅連忙走來，對她說：“別說了，叫你別動感情別動感情，別哭，哭對身體不好。你是我自己選的，你身體的好壞我會負責到底……”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海誓山盟，沒有浪漫的表白，卻是那麼地真誠，那麼地出自內心。如此的老夫妻叫人如何不感動，如何不心疼，我不知說什麼好，只有陪着掉下幾滴眼淚。周邊的人都悄悄地樹起了大姆指，沒有多少話語，人們習慣了他們老倆口的恩愛模式，只是點點頭表示贊同。我問阿姨，難道就不去看醫生麼。阿姨回答我，看了不少醫院，也曾經在某醫院經歷過痛苦的“小針刀”，也曾請醫生上門鍼灸過幾百次，花了不少錢，雖然好些，但沒法根除，這樣的身體只能是連累別人。老陳師傅聽到此話後，便悄悄地來到阿姨身後，拍了拍阿姨的背，讓她平靜，臉上帶着笑，不說話。旁邊有人說，他們這一對很不容易了，早早下崗，靠老陳擺個修車攤過日子，如今老天爺偏偏難爲人家，唉。老陳師傅笑着說：“可以了可以了，如今我們都拿到了退休工資，省吃儉用些，夠了，夠了。”大家說，你的心態好，如果是別人，這日子沒法過了。
　　是呀，家裏有病人，常年走不開，離不了人。若是服侍父母也有個急脾氣的，久病牀前無孝子，是古話，不知他們老倆口是如何做到的？阿姨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對我說：“他怕我胡思亂想，在家常常陪我打牌，刮鼻子，不管輸贏，我們整天都是嘻嘻哈哈的，日子就這麼過得很快。”阿姨的臉上堆滿了笑容，這時，老陳師傅起身，端來了一杯茶，餵給了老妻。然後看了看天，烏雲翻滾，看樣子一場雨即將來臨。
　　老陳師傅將阿姨扶起，站定，拿走了她的小靠背，我上前欲攙扶阿姨，老陳師傅搖手阻止。阿姨說：“他不放心別人，事事都是他親力親爲。”準備好了一切，二人攙扶着搖晃着前行，短短的幾米路，卻花費了好幾分鐘。待阿姨坐定，抽去車輪下的墊磚，推上一把，再右腿擡起，跨向斜前槓，向後看了一眼老妻，才向前駛去。老陳師傅不急不忙耐心的樣子，阿姨甜蜜的笑容，我一下子被震到了，我機械地揮了揮手作別。
　　這馱的不是老妻，而是一種責任，是丈夫對妻子的愛。當年的愛情隨着日子裏的煩惱漸漸遠去之時，當另一半受病痛折磨之後，激情和熱情過後的是一顆真誠的心，是對另一半的持續的關心和愛護，將對方所受的苦，當作自己所遭遇的苦難一樣。這是一份溫馨，出於內心深處的愛心，是一顆感動的心，如此的愛，雖比不上羅密歐與朱麗葉那樣的浪漫，也沒有梁山伯與祝英臺演繹的千古絕唱，而此時的關心和愛護，卻比那些來得真實和真誠。這修車人老陳師傅，“修”來了今生的緣，而他繼續用愛心來“修”着下輩子，也許阿姨是上輩子“修”來的福份，也許這對老夫妻還在繼續“修”着下一世的緣。“修”字很簡單，可以是修身、修心、修養、修行、修緣等等，而這對老夫妻用行動詮釋了一個“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