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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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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錦瑟散文

穿越平整的碧綠菜畦,走過兩邊枯草的田間小道,迷離着渾蒙的雲天,漸次步入眼簾的是一個高大的石碑,碑後一丘大大的土冢,淡極靜極。那一刻,心彷彿被緊緊攫住,幾至於窒息。

他叫楊小洪,是我的恩師。一年前的9月5日,寫就了60歲的生日之歌:《溼地蛙聲》。這本書是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幫他整理的。

書的序摘編了楊老師用手機發我的微信:

夏日的朝陽,熱情地從億萬裏之遙,準時地來到我的窗口,讓我在病榻上依然感受到生命的激情。她的呼喚,激起生命的本能。願那些經歷着戰爭、恐怖、災難和磨難的人們,能夠在晨曦中振作起來,迎接新一天的太陽。

晨起,暗夜、寒冷、疼痛,自然地畫上了一個句號。

記得我的字典裏曾經寫滿了勇敢、堅強和堅持,但是幾個月的病榻生活,改變了我的態度,讓我的字典裏出現了平和與接納。接納生命的降生,也接納生命的逝去。

在阿姨的攙扶下坐便,雖然排泄物依然油光帶血,但我感覺到腸道蠕動的節律。那節律告訴我自己依然平靜的活着。

這是自然對生命的呵護與滋潤,讓生命的每一顆種子都有同等的機會,既享受自然的陽光雨露,也經歷狂風暴雨。

走在生命的路上,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地在接受自然母親的啓示。

這段話收錄時做了刪改。編輯說,開頭出現病體,讀者會感覺不舒服。

又是9月5日,躲在似是而非的平靜裏,對着暗淡的天光觀音——錦瑟的`聲音隔空而來。李商隱說錦瑟有五十根琴絃。是五十種思念嗎?“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如此執拗,不是思念是什麼?“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如此絕望,不是思念是什麼?叢集的“念”伴着殷紅的“思”,平淡而靜默。心,隨着絃音顫動。樽前花落,殿西涼風,所有的美麗慢慢耗散至虛無。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養護的逍遙不遊不動,只是平和地接受生態中各種自然生髮出來的小草、螞蟥、螃蟹和小蝦,還有琴瑟和鳴的動聽音律:呱呱,呱呱。這是楊老師發自心底的歌聲:

身體委棄在病榻上,我坦然、欣然,灘塗的原生態,在心中不斷向大海拓展。

在夢想的空談中,我更願意將我心靈中的一切混凝土,深深浸入水裏,用無堅不摧的柔弱的水,包裹之,浸潤之,分解之,讓一切人爲的建構,轟然倒塌,委水成泥。

天空中曾經飛過那些精靈,已經找不到滋養和呵護生命原始需要的灘塗。在人工的綠化帶,能聽到的只有麻雀的啾啾,烏鴉的嘎嘎,還有幾隻婉轉的黃鸝。但是鴻雁沒有了,天鵝沒有了,天空中只有短平快的振翅。

眺望窗外的藍天白雲,想起奧運期間的北京藍。政治的需要,可以暫時遏制人心的貪慾。但是我們在談論夢想飛翔的時刻,是否思考過夢想賴以起飛的灘塗?

默默地,心中附和着溼地的歌唱家。

過去式了。此刻,撕心裂肺的思念,不是望斷天涯,不是淚眼問花,而是凝眸無語、肅然不動。似乎悽愴無以復加,而是不肯放下。

生命灘塗飛起的的那些鳥兒,那些曾經飛過生命天空去追尋夢想的精靈,如今都去了哪裏?我們曾經每日都在晨光與落霞中相遇,如今在高樓遍佈的世界裏,似乎再也看不到她們的蹤影。

遠眺,西溪的蘆葦開始有了點原始的野性,遠山濛濛青青,櫓搖水波粼粼。港港汊汊殘留的古枝,跳躍小小的松鼠,棲息着閉眼的貓頭鷹,突然飛起一隻白鷺,給心中不斷讚美造化的我們,又帶來一陣驚喜。啊,這就是人心:既渴望都市生活的塵囂與便利,又斬不斷對自然生態的原始依戀。現代生活似乎陷入了一個怪圈,人用畢生的精力去孜孜經營都市生活的塵囂與浮華,然後又試圖以最小的代價迴歸自然的殘片,在其中洗去塵囂的戾氣,感受片刻自然的寧靜。

這個世界需要高高飛翔的精靈,但我更喜歡用心靈去恢復飛翔賴以滋養和呵護的灘塗、野草和蘆葦。

把《溼地蛙聲》輕輕放在石榻上,清風徐徐翻開目錄:

序:傻傻的小熊

1.生日之歌

2.小熊的困惑與憤怒

3.人類智慧之樹

4.月光下的對話

5.小熊過河

6.對岸的風景

7.山中的探索

8.雲中的對話

西溪溼地水與泥膨化一體,不停地冒着小泡,釋放着一天吸收的熱氣。昨夜飛來的一批鴻雁,在水草間嘎嘎呼喚,準備展翅起飛。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它們的聲音,幾乎忘卻了這聲音的意義。溼地在感受鴻雁的氣息,在錦瑟中聽到了生命久遠的奧祕。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對比周圍一堵堵墓碑所呈現的身心信息,在遺忘了的伏羲智慧裏陰陽交感。

又想起和楊老師一同參與的勇氣更新共同體,如今已是第四個年頭,酷夏移師曹縣,是否也是一種溼地?引領教師讀書到了攻堅階段。教師們的敘事陸續發到平臺,每日擠佔中午和晚上的休息時間一一點評。對身體和精神的消耗,對個體慾望的限制,讓我感到自己在走向異化的過程中,因真的或假的不得已而背叛自己的身體,遠離自然,對每日汩汩流動在體內的清泉,披着斑駁的光點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任心靈悸動於這小生態以外的喧囂,如孩子玩蹦牀或淘氣寶,每日歡騰跳躍,直至精疲力盡……直到有一天,突然靜下來,發現體內還有一個原始森林。這是楊老師帶給我的感悟,是自己慢慢在牢籠中,感到頸椎,腰椎,關節因勞累慢慢起了變化而感受到的小生態的存在。可笑的是,我並不能停止對個體的消耗,難以抑制對生命之外的大生態的渴望。

這就是人的異化吧?

西溪溼地,如同穿越時空的錦瑟,向我們傳遞生態多樣性與自組織的信息:

窗外,38度的高溫,暑氣逼人。內心的溼地,氣溫也隨之上升,護士的激光溫度計,在耳孔裏滴地響了一下,定格在37.9度。低燒已經一個星期。在病榻上躺得太久了。今日推針泵撤去,哆嗦着腿,護工攙扶着,在病房的走廊上走了一個來回。頭有些微熱,但心中依然在想那些清晨起飛的鳥兒,此刻正在哪裏歇息?或許它們被放進了抽屜裏,如俄羅斯的抽屜文學,或許它們避開了所謂的意識形態,成爲第三等級文學。

遙想這一年楊老師的敘事文字,禪意中透着幾分豪氣。第三等級文學,是人性從瀕危中走向自我造化,是人心的迷途知返,是生命的自我修復。

多好!濛濛的山,粼粼的水,或軟或稀的泥,連同感知,被帶往遙遠的曠野,譜寫各種際遇和體驗,在旅途中邂逅朋友。這一切,是用個體的生命在交換,是個體與外部的一種轉化與消長,是錦瑟與蛙聲和鳴。錦瑟與蛙聲和鳴,體味到不可思議的平和,像是幽居深海底部,又像是在講述某人某事。好想知道“平和”二字現在到底離我有多遠,什麼時候才能追上它?如果註定沒有那一天,“求生”和“求死”到底哪個更需要勇氣?

生命化爲溼地,只生野草,不生喬木。篁亦無,酒亦無,更無寶劍,拂塵與琵琶。

有螞蟥,一聽水響,便奮勇遊向剛下水的人與獸,來赴血的盛宴。

有帶着長長尾巴的小蝌蚪,成羣結隊,在歡快地遊動。

有泥鰍,喜歡把水攪混。

有螺螄,喜歡在泥面緩緩蠕行,留下一串串天書。

有螃蟹,總是鉗足高舉,肆意橫行。

有蘆葦的根,有些堅硬。

有菱角的絲與葉,漂浮不定。

有浮萍,乾脆懸於水面,隨風漂移。

還有——迷人的錦瑟。

這是天然的溼地,有人說它像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