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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妝愛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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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咳嗽,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卡在了喉嚨,一陣緊過一陣。正在做作業的鷗慌忙跑過來,一臉茫然,眼睛裏裝滿恐懼。她問我怎麼了?我說沒事,過一會就好了。然後,她才慢慢離開,看得出她還是不放心。

無妝愛散文

她是我的孩子,與我血脈相連,這種親情濃得無法化開,註定是一世都難於脫離的宿命。

已經是夜裏一點多了,眼睛發睏,頭也有點痛,但還是翻來覆去睡不着。父親的診斷結果像一塊沉重的鉛壓在心頭,搬不動,挪不開,再想到明天是姥姥去世三週年祭日,眼角便有了管不住的淚下來。

後來,不知折騰到幾點才睡着,但六點多就得趕緊起牀,一百多里路程,中間還得停留兩三站去接母親和幾個姨姨。雖然已經是初冬,陽光卻明媚無比,車窗外的世界也是暖洋洋的。母親和姨姨們一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難怪世人總說“親如姐妹”。我獨自端詳着沿路的風景,樹幹已經光禿禿的,偶爾有幾片葉子掛在上面,卻單薄得彷彿一口氣就能弾落掉。

真快啊,一晃就是三年,姥姥離開我們整三年了。那年今日,寒風刺骨,天人同悲,我永遠忘不掉走進那個熟悉的巷口,看到白衣縞素的舅舅們時,一腔悲痛噴薄而出。更不能忘記童年時光中,慈祥的姥姥如何愛過我,教我懂得人世間的溫暖總是無處不在。

曾經心痛地哭過,刻骨地思念過,當時光與記憶漸行漸遠的時候,其實內心深處的那份深情永遠揮之不去。我不時舉起手裏的鮮花嗅着,黃色和白色的菊花被賣花人噴過水後顯得更加嬌嫩水靈。捧起它們,心中低低呢喃着:姥姥,我們來了。就像兒時依偎在姥姥懷裏的親暱,此時我與這束花親密無比。

到家時,已經是十一點多,先回的四妗迎了出來,她握着我的手,笑眯眯地說:“俺娃來了。”

自記事起,每次走進那個熟悉的院落,總有人走出來,那副微笑的樣子,彷彿是姥姥,又彷彿是妗妗們。她們的影子重重疊疊,在歲月裏匯成一股暖流,溫暖着遠來的我。

進了東窯,大妗和三妗正蒸出一鍋糕,二舅坐在地上的小板凳準備拉風匣,添火。地上的桌子已經擺滿了做好的涼菜。到了西窯,姥爺在炕上坐着,姨父們隨之也脫了鞋,坐了上去。姥爺臉上的笑就像開了一朵花兒,他說,俺娃來了,冷不冷?地上,二妗正往盆裏舀菜,大鐵鍋裏熱氣騰騰,她一手拿着勺子,一手用筷子撥撩。

鍋裏的熱氣將窯洞籠罩得霧氣朦朧,鍋碗瓢盆的撞擊聲以及人們的說話聲混雜着,鼎沸着。

四舅說大表哥一會兒也回來,就先吃飯吧,吃了飯等他一起去上墳。

東窯炕上坐滿了人,大家都在捏油糕。大妗說,三週年祭日,一定要全部捏成圓的。我不知道這古老的民俗規矩從哪個年代傳承下來,但依然願意遵循着,延續着,時時提醒自己對傳統的無比敬畏。

就在這條炕上,三年前,姥姥安靜地走了,她帶走了這一世與我們的緣分,也把長長的想念帶走,從此陰陽兩隔,綿綿無期。姥爺俯在她的身上,低低呼喚着她的名字,他嚶嚶哭泣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

這個黃土高坡的人家,這一些像黃土地一樣淳樸的人,從小就讓我見證着親情的美好,在無比的愛裏快樂地成長着。他們的世界永遠是手足情深,骨肉相連,暖意融融。

即便生活不盡如人意,坎坷難行,想起他們,就如同攜得一縷陽光,在困頓的日子依然有前行的勇氣。

就算某天一無所有,至少有這些親人,我深知他們永遠是這世界上無條件愛護着我的人。於是我堅信,性格中的善良與溫情多是來自他們的耳濡目染,以及言傳身教。

到達墳地的時候,恰是姥姥去世的時間,下午一點多的陽光正恣意地暖着。可就算這樣,荒草萋萋,風拂過耳畔的時候還是感覺到了一種蒼涼。

貢品放到墓前,燃上香,一羣人跪下去,今生與姥姥的牽絆也僅此而已了。

母親姨姨們俯在土墳上,哭聲連連。多大的孩子,也是孩子,會想自己的媽。而父母與子女的緣分就這樣每一次相見後,一寸寸薄了下來。幸得,這一生有緣,而來生,再見已然陌路。

我跪在風裏,聽着母親聲聲悲情的.數落,她說讓她怎麼去想姥姥?說姥姥活的時候沒享過多少福。她愧疚,她悲傷,她的想念被撩撥得無處安放。

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傷悲哽在喉裏蓄勢待發。我擡起頭,用袖角擦了擦眼淚,可胸口有一股重重的力量依然是要呼之欲出。我知道,一旦爆發,眼淚就會氾濫,疼痛也會將那個山坡蔓延。

看着母親她們悲傷的樣子,我忽然覺得人生世間,最重不過父母與子女間的血肉相連,那種無法說清的情感是足可撕心裂肺的。荒涼的山坡除了我們,再沒了別人,四舅在墳地周圍轉來轉去,黯然的眼神,悲傷的面容,這一切更讓我無法抑制內心的情感。想念的憂傷,以及幾日來對父親的心疼,像兩股洶涌的巨流凝結在一起。

父親蹣跚着,他找了一根棍子慢慢挑起燃燒的紙錢,因爲勞累過度,剛剛檢查出他腰椎脫空,已經壓迫到神經。我們都知道,這一生,他太苦太累了。生活的重壓像一座大山壓了幾十年,他苦苦跋涉在茫茫人海,用盡所有的力氣去熱情地生活。終於,日子好過了,他卻像被掏幹養分的大樹漸漸枯萎,甚至要倒下。

母親說,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二哥哭了。小的時候,父親多像巍峨的大山,我們踮着腳尖也難攀上他的肩頭。那個風華正茂的父親,那個懷揣着一個當兵夢的父親,那個在四季中勇敢前行的父親,如今像寒冬的風裏瑟瑟搖擺的枝條,讓人禁不住想要緊緊擁他入懷。

父親天天盼着我們長大,盼着我們有出息,他總說家有千金萬銀不如養了好子孫。瞧,他是多麼睿智的一位老農民。我的父親一生平凡,卻用無言樹起了生命的豐碑。他用骨子裏的堅韌告訴我們,活着就要堅強。父親就像一個虔誠的墾荒者,在貧瘠的生活中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他任勞任怨,樂觀豁達,是他給了我們生命,也給了我們善良。

如今,我們已長大,他卻老了,老得讓人心疼。

多想,父親還是年輕的樣子,還是那個穿梭在山間與田野的活力四射的父親,可時光無情,何曾放過誰?

我相信,我們每個人都因愛而活,正是因爲這些濃稠而真摯的愛;因爲懂得愛着人,也被人愛着,生命才得以豐沛而美好。也正是因爲這些無妝的愛,才活得更加幸福,有了更多的感動。

我們要走了,鮮花放在姥姥的墳前,叩一頭,再叩一頭。黃天厚土,叩不盡生命的恩情。

父親走在我前頭,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了龍應臺的《目送》。此時,他是想要告訴我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