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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過母親小曲兒那條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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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愛哼小曲兒的母親很多。聽母親哼小曲兒是兒女們的最大享受,一支《搖籃曲》蕩起多少孩子臉上的笑渦啊!不過,有的母親哼出的小曲兒並不是都哼給孩子聽的。比如我母親。

趟過母親小曲兒那條河散文

我關注母親哼小曲兒,是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一個隆冬。有一天深夜我要起來撒尿,剛想喊母親點燈,卻覺得屋子裏並不太黑。我睜開朦朧睡眼,看見側面的母親正對着昏沉沉的小油燈邊做針線活邊哼小曲兒,哼着哼着眼角就滲出兩滴淚水砸在手背上。那樣一個清晰的冬夜剪影,刀刻斧鑿一般留在了我的腦海裏。

當時正念小學四年級的我,已經能看清自己的家掙扎在困境中的`窘況了。本來8口人依靠父親一人工資過日子,貧困就已經像影子一樣追窮追不捨了,又值全國人民度災的非常歲月,一個一大幫孩子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生活的重擔壓得父親喘不過氣來,母親怎能不憂心忡忡?從那夜以後,我多了個心事,格外留心母親哼小曲兒。我發現母親哼小曲兒,大多時候是深夜她坐在炕上低頭縫補我家永遠也縫補不完的衣服鞋襪時,或者是她在竈房做飯時。

母親常常哼《小白菜》:

小白菜呀,地裏黃呀,

七八歲呀,沒了娘呀。

好好跟着,爹爹過呀,

就怕爹爹,娶後孃呀!

……

哼着哼着,淚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掉了下來。當時我不明白,母親爲什麼一遍又一遍的哼這支校曲兒?長大後,我才知道人的喜怒哀樂是需要流淌的。我母親沒有兄弟姐妹,17歲喪父,嫁給我父親10年後我姥姥又撒手西去。懷念親人,操持一個缺吃少穿的窮家,咀嚼日子之辛酸,心裏的苦楚太滿了。母親哼小曲兒應該是同我父親吹簫拉二胡一樣,把憂愁合淚流出來,再挺一挺被生活壓彎的腰,咬牙料理一個一個清貧的日啊!

母親心緒好時也哼喜慶的曲兒。那個年代每到過大年和正月裏,牆上廣播匣子裏的二人轉、單出頭和東北民歌就播得多,把年味攪合得濃濃的。其中有一支叫《瞧情郎》的小調,廣播裏唱着唱着,父親就用二胡拉出來了,母親就哼出來了。不過父親是旁若無人的拉,母親是在人少或無人時哼。

歲月匆匆,一轉眼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前些年我曾想,什麼時候能再聽母親哼小曲兒呢?我多想在一個春風拂柳天朗氣清的日子躺回襁褓中,故鄉屋裏的老座鐘滴答滴答生動地走,微風從敞開的花格窗吹進嫩葉的清香。我躺在祖傳的悠車子裏,小黑眼珠盯着悠車繩子上用五彩線拴着的香荷包和一束艾葉咿咿呀呀自語。母親一邊納鞋底,一邊哼催眠曲,每隔一會兒輕推一下悠車,漸漸地,我酣然入睡……其實,這種聽小曲兒的幸福我的確享受過。

三年前我去北戴河小弟家看望母親。聊起家鄉舊事,90多歲的母親興致勃勃對我說:“給你唱個曲兒,聽不聽?”我樂不可支,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聽母親唱小曲兒,不是哼。我隨手按下手腕上女兒給的多功能手錶的錄音鍵。

母親唱的曲兒叫《十唱樹》:

松樹開花冬夏常青,南征北戰穆桂英,

力殺四門劉金定,楊門收下張排風。

榆樹開花一串串錢,姜太公釣魚一溜河邊,

七尺魚竿八尺線,釣上來鯉魚萬萬年。

柳樹開花葉葉長,紮根紮在道兩旁,

南來的公子歇歇陰涼,北來的喜鵲登枝落。

……

聽完《十唱樹》,我的心就像投進一顆石子般泛起無邊的漣漪。這麼好的小曲兒,我竟是在過了花甲之年才聽到,實在是一件憾事。我能辨別出來,母親的唱詞有錯,其謬誤是流傳下來的,還是母親記憶失準都不要緊,一支近乎失傳的民間小調得以留世,已經夠珍貴了。遺憾的是,就在我想認真整理《十唱樹》,瞭解其出處訂正歌詞時,母親卻辭世了。

母親的小曲兒之河源頭在哪裏?我已無從探究,但母親的小曲兒之河很長很長。我從幼年聽到花甲之年,漫長的時光裏,涓涓的曲調,流啊流啊,轉過了多少道灣?母愛無岸,我母親和世間所有愛哼小曲兒的母親一樣,以一支支小曲兒哺育兒女,以一支支小曲兒抒發自己的情感,以一支支小曲兒充實瑣碎的歲月。她們愛兒女愛生活。品味那一支支小曲兒,苦難退卻,甘甜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