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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醬油的年代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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蹭一句時代熱語,我們紛紛到了可以替媽媽打醬油的年齡。現在的孩子,誰會知道打醬油是一種什麼經歷,超市的貨架上擺着琳琅滿目的調味品,需要什麼拿去付錢就是了。

打醬油的年代散文隨筆

兒時的鄉下,村村可見若干個穿着土裏土氣的孩子拎着酒瓶陸陸續續去代銷鋪灌醬油灌醋的身影。

灌醬油的機會並不多,因爲醬油吃的慢,反倒是要隔三差五地去灌醋。總是到了中午麪條快做好的時候,媽媽纔想起家裏的醋沒了,於是喚來我們仨的其中一個。想來是我被叫的次數多些,就升級成了一種慣例,每次媽媽都點着名讓我去。她那尚沾着麪粉的手掀起圍裙,從口袋裏掏出揉疊在一起兩毛錢,有時只有一毛,把錢和瓶子一併交給我。不用她多吩咐,我就一溜煙跑出了院門。不一溜煙地跑出去還能怎麼着呢?難不成還等着她說灌一毛錢的醋,買一毛錢的糖?想都別想。與其耗費心力奢望又失望,不如自行絕望。再說,萬一那兩毛錢裏還夾着一毛錢呢?

這又怎麼可能呢!

若說這是一趟沒有油水的苦差事,倒也不完全是,我們總能竭盡所能地去發掘油水。回來的路上,饞癮來了就舉起瓶子喝上兩口,酸得直咧嘴,卻也能品出幾分醋的香醇來。有時碰上別的孩子買味精買調料,也能彼此達成交易,你喝我一口醋,我舔你一口辣椒麪。

村裏唯一一家代銷鋪是盛大爺開的,那是我們做夢都想投胎的家庭。單看那貨架上擺的方便麪、水果罐頭、健力寶、罐子裏的各色糖果,已經讓我們垂涎三尺了。要知道,我們平日裏唯一唾手可得的零食只有饅頭,而且還要被媽媽限量,因爲蒸一次饅頭也挺費勁的。

中午是村裏購物比較集中的時間,路上偶爾還能碰到幾個買東西的孩子。到了,進了大門我只喊一聲“大娘!”就在門樓下等着堂屋或廚房裏的動靜。不用再走到院子裏去,因爲醋缸就放在門樓的另一個房間裏。

姚大娘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想來她已不勝大家零星的打擾,或是麪條只切到一半,或是柴火剛點着,或是油已燒熱還未及撒上蔥花……她從廚房門口出來時還板着臉,一副十分不願接單的樣子。看見我,微微收了不悅的面孔,客氣地問:“買啥?格?”

“灌兩毛錢醋。”我把錢和瓶子一併交給她。

她開了門,把錢丟進玻璃櫃臺裏的錢盒,接着繞過櫃檯,動作嫺熟地移開醋缸上的木蓋子。一股醋味竄出來,瞬間縈繞了整個房間,酸的'都要讓人流口水了。她捏起一個退了色的西瓜紅的塑料漏斗,穩穩地往瓶口一坐,又拿着一個特製的竹舀子在缸裏舀了分量十足的一舀子,對着漏斗緩緩傾斜舀子,醋液就先是擁堵在漏斗的半腰,再沿着瓶壁緩緩淌下,發出清凌凌的響動。

這灌醋的流程是那麼有趣,沒有哪個孩子不想親自嘗試一番,可我們誰也不敢提出嘗試的要求,我們太怕被拒絕了。也只有在玩過家家的時候,那醋漏斗和舀子才被我們用泥巴捏成,作爲寶貴家當。

有一次,我帶着弟弟去買火柴,走到盛大爺家門樓時,發現小屋的門敞開着,往裏一瞧,沒有人。這時,玻璃櫃臺裏的錢盒如極光般搶入我的眼簾,只見花花綠綠的紙幣千姿百態地躺在盒子裏,黃的、灰的、綠的、紫的,新的、舊的、破損的……猶如一個五彩斑斕的夢在我的眼睛裏綻放。

我只覺得是天賜良機,沒有多想,壯着膽子向櫃檯走去。一切像夢一樣,不真實,卻使我心跳加速。我快速地抓了一把錢,轉身就拉着弟弟跑了。

我忘了弟弟是什麼反應,只記得回家後我把錢東躲西藏,最後塞到了牀底下的一隻落滿灰的舊棉鞋裏。弟弟沒有揭發我,偶爾還參與了我的銷贓。那隻裝着頂級祕密的棉鞋,像一座被我獨擁的金礦,源源不斷地滿足着我的慾望。同時它也歷數着我的興奮和惶恐,見證着我的不安。我確實低調地闊氣了一陣子,至於那筆錢花了多少,買了什麼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感覺並不怎麼好。

不久,家裏要蓋新房了。姨姥的兒子也就是我的留舅從他們自家的沙地裏挖出一車沙子,用四輪車運到我們家。沙子卸在了路邊,留舅跟媽媽在屋裏說着話,我們像猴子似的在車頭上爬上爬下,樂此不疲。我好奇地打開那個紅色的工具箱,裏面除了沾滿油污的扳手、鉗子和螺絲,還有幾張紅色的一元紙幣,它們如此嶄新亮麗,像太陽似的發出刺眼的光芒。我心頭一喜,於萬分激動中把錢藏進了自己的衣兜。

可這次並沒那麼幸運,我很快被媽媽問了話,並交代了藏錢的窩點,連上次沒花完的錢也一起被搜繳了。媽媽並不知道留舅究竟丟了幾塊錢,自然以爲那些零錢是我花剩下的了。

我因而躲過了一場更大的難堪。

然而,這件事並沒有徹底結束,反倒是時間過去越久,它越發在記憶裏錚明瓦亮起來。媽媽常常冷不丁地舊事重提,可能對於她來說這只是從一個話題到另一個話題的承接,與我卻是一場無比難熬的擺渡。偏偏我那不知是傻不愣登、天真直爽還是過河拆橋的弟弟總不忘加一句:“其實那錢不是留舅的——”這時,我連忙一個威脅又乞求的眼神把他嚇退回去。

媽媽的目光裏隨即閃動着不安,她狐疑地看向我,追問起來。我慌了,硬生生地掩飾着:“他知道啥?淨會瞎說。”

可能媽媽沒有功夫重新審查事情的始末,這件事對我來說總算沒有惡化。我揣着這個祕密,像揣個定時炸彈,生怕哪天被揪出來。天知道,我多想把這些不堪的往事從記憶裏摳掉。

好幾年過去了,一個夏日的午後,不知哪刮來一股邪風,大家都在傳小玲在代銷鋪偷錢被抓,被姚大娘綁在院裏的樹上。於是大家都跑去代銷鋪看熱鬧,我也在這撥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流中,卻是以萬般複雜的心情前往。

小玲在低頭抽泣,應該已經被綁了很久,背心前胸上的溼痕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姚大娘的怒火燒的正旺,像公審犯人似的向大家控訴着小玲的罪行,還幾度要上前動手打人,最後都忍住了。這場面看得我直冒冷汗,我恍惚覺得,正在被大家嘲笑的,分明是我;姚大娘看着是在罵小玲,實則是在敲打我啊。

直到傍晚,小玲的爸媽也沒有露面。我不敢想象那種場面,假使是我被綁在樹上,我最怕看見的一定是爸媽向我走來時突然蹣跚了的腳步和那臉上令人悲憫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