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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香糯米酒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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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陪同事或者朋友吃完飯回到家,總是很難受,身體難受,心裏也難受。由於常常不得不喝下一二十小杯燒酒,雖然只是“牛眼睛”那麼大的杯子,但還是渾身綿軟痠痛,口乾吼痛,胸口憋悶,晚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鼻塞腹疼,胃出血,頭痛欲裂。

松香糯米酒散文

回想一下,每次出去吃飯,說是吃飯,其實根本顧不上吃什麼飯,菜也沒吃下幾口,大多是忙着給別人“敬酒”和吃人家“敬”的酒。回家後大多覺得腹中很痛,不知道是餓還是酒辣得痛還是兼而有之。常常還得叫家人煮一碗掛麪給自己吃,或者只好自己昏頭昏腦地去動手。

我有慢性鼻炎,本來是極其害怕喝酒的,但是人家給我“敬”酒,有時還是領導,有時還是女士,有時還是長輩,卻之不恭啊!何況大家在一個單位,一個小城工作,常常是擡頭不見低頭見,或者要長期在同一個單位混飯吃,或者以後還要合作,怎麼能說不會喝就不喝呢?胃出血,肝臟不好過,糖尿病,你照樣得喝。誰能說不會有那麼一天求得着誰呢?一個人生活在當今這個世界上,誰真能夠做到我行我素,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呢?就算是做和尚尼姑道士道姑,也沒法真正擺脫這些應酬吧?

於是就喝酒,“敬”酒。不斷地喝,不斷地“敬”。喝的不得不喝,“敬”的不得不“敬”。

因爲不得不喝酒,不得不“敬”酒,好象大家心裏對一起喝酒的人都有了很粗的一股怨氣。或者說,強迫人家喝“敬酒”,總讓人覺得你對人家好象有什麼怨氣有什麼不滿。不得不喝下“敬酒”的,心裏對給自己敬酒的人心中也有怨氣。

“喝—喝喝──”“幹—幹—幹──”很多時候,大有不把對方灌醉叫他好好出出醜誓不罷休的意思。看不起對方,對人家有怨氣,或者想壓壓對方對自己的不敬,可以說“你給我敬酒,我就是等着喝你的敬酒”,甚至可以說“你給我敬酒!我開始喝酒的時候,你還在拖着鼻涕、尿尿打小壩玩呢,我喝過的酒比你喝過的水還多”,這些還算說得委婉客氣。

有的老同志會藉着酒勁發酒威,說“小張小李,給我老人家敬酒!我是這單位的元老,我到單位來工作的時候你們都還沒出生呢,這單位是我們這些人打下來的江山,讓你們這些小毛頭好享福”。或者他給人家敬酒,就說“我喝一口,你們幹掉”。沒辦法,只好幹掉,這麼給別人“敬酒”強迫別人喝的,不是領導,就是長輩,不是以勢壓人,就是倚老賣老,爲了表示“服他”,或服他“官大”“領導”,或服他“老”,老資格、老長輩,爲了表示對他對他的“敬意”,敬他“官大”或者“老”,只好很不情願地皺着眉頭咧着嘴,裝出一副很“高興”很“受寵若驚”的樣子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來喝下。

於是光籌交錯,酒杯起起落落,一瓶瓶燒酒都見了底,大家都盼着早點“收杯”。可是怎麼可能那麼快就“收杯”呢?你剛纔給別人“敬”了酒,那麼心照不宣地“強迫”人家喝了一大杯或者三小杯,人家還沒有“回敬”你呢。就算你是真心真意“敬”人家,禮尚往來,人家也得回敬你吧?或者是你剛剛纔喝過了人家給你“敬”的酒,不管人家是真心“敬”你,還是想把你灌醉,好看你當衆出洋相出醜,看你的笑話,你不“回敬”人家,也怕不對吧?

“敬”完了你們那一桌,就想坐下好好吃點菜吃碗飯?沒那麼容易。領導坐在旁邊那一桌呢,再旁邊那一桌坐着和你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呢。

所以晚上躺在牀上,渾身都痛,尤其是頭痛欲裂,難以入睡的時候,我就想,究竟是誰發明的“燒酒”?究竟是誰發現“烤酒”的方法的呢?這一個始作俑者,真應該千刀萬刮!“烤”出來的酒,酒精濃度很高,勁頭很劣,無論是“醬香型”的還是“曲香型”的,無論是“茅臺酒”還是“五糧液”,還是自稱“純糧食酒”的“小甑酒”“小竈酒”,我都喝過,都覺得只有辣味,一點都不香,都得皺着眉頭、咧着嘴巴喝,絕對不敢往鼻子裏吸吸酒氣,慢慢品品“酒香”。喝“烤”出來的“燒酒”絕對不是一種享受,而是難受。何況,聽說有些燒酒是昧了良心的'人用工業用的酒精勾兌出來的,喝了後肝臟和頭都更痛。

我還想,究竟是誰發明的這麼敬酒的呢?這一個始作俑者,更應該千刀萬刮!

因此,我就常常十分懷念家鄉用土辦法“釀”制的那種“松香糯米酒”。

家鄉“釀”的“松香糯米酒”,喝起來是絕對不會叫你覺得難受的,那絕對是一種很美的享受,根本不會喝酒的都市小姐們,只要她不嫌棄“松香糯米酒”“髒”,也是不禁要喝下一碗又一碗,甚至乾脆要一大碗的。喝“松香糯米酒”常常容易叫人忘記已經喝了幾“碗”,都用吃飯的小碗大碗,而不用“牛眼睛杯”或者更小的“羊眼睛杯”。但是這不要緊,喝多了“松香糯米酒”,大多隻會微醉,就算真醉了,也不會像喝多了“燒酒”那樣頭痛欲裂,五腑六髒都疼痛不止,而是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美酒喝到微醉,晃若好花看到半開。喝夠了“松香米酒”,或者喝多了“松香糯米酒”就是這種好花看到半開的感覺。

家鄉的彝家人外出幹農活時,總是會用一個“酒葫蘆”或者背壺灌滿一壺“松香糯米酒”,男人們駕使着耕牛耕了一陣田耙了一陣地之後,出了一身汗,累了,一屁股坐到田埂上,打開酒葫蘆,咕咚咚仰脖子暢暢快快喝下一大口,解渴,解乏,驅寒,是多美多爽多舒服的事啊!彝家女人也一樣,下地幹活,鋤地、耘苗、薅草,也全都要帶着一壺“松香糯米酒”。由於有了“松香糯米酒”,彝家男人和女人外出幹活纔不乏樂趣,幹那麼年復一年不斷重複的枯燥農活時,他們纔不覺得苦,而是幾分享受。

喝完了“松香糯米酒”,又還沒有做完農活,還不到收工回村的時候,怎麼辦?沒有關係,照樣有酒喝。壺裏不是還剩下糯米酒渣酒糟嗎?拿到山泉裏罐上一些山泉水,搖一搖酒葫蘆或者酒壺,讓它泡上一會兒,再喝,雖然略微淡了些,照樣很甜,照樣有酒味。

無法想象,假如是喝“燒酒”,喝完後怎麼辦。男人們耕了一陣田後,敢不敢那麼咕咚咚對着酒葫蘆、酒壺喝?就算敢那麼喝,喝完後還握得住犁田的犁,還敢再站到耙地的耙上去麼?喝燒酒容易醉和頭痛,醉得不省人事時一頭迭下去,他的頭就會被牛拉着的那尖銳溜滑的耙齒耙個稀巴爛。

更無法想象,如果在酒葫蘆了灌的是“燒酒”,女人們幹累了農活時,還敢不敢對着壺口也像男人們那麼咕咚咚仰脖喝。大概聞一聞嗅一嗅也不敢的。

“松香糯米酒”煮荷包蛋,再放上紅塘,可謂“人間至味”。我只是少年時在老家鄉下跟着母親去給親戚中的產婦送“雞酒”“月米酒”時才能一飽口福。爲什麼要這麼吃?聽說“松香糯米酒”煮紅塘荷包蛋,孕婦吃了可以催產乳汁。“松香糯米酒”煮糯米湯圓,也很好吃。我喜歡放涼後再吃,味道更爽。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週末寒暑節假日,我常常陪大伯父上山放羊。出門前,大伯父都要帶上一壺酒。壺是一個軍用舊背壺,大概能裝下一兩公斤酒。一壺酒剛好夠他喝兩天。大伯父從來不吃早點,只喝酒,天一亮,一下牀,就要打開酒罈子,舀出一碗“松香糯米酒”來喝,這“早餐酒”,他是連酒汁帶酒渣酒糟喝。喝完後,煮豬食,餵豬雞。有時農忙,他還要把飯蒸熟溫在甑子裏,才放羊上山。大伯父先前是給生產隊放羊,後來是給他自己放羊,羊都有上百隻。一上了山,大伯父是口渴就喝“米酒”,肚子餓也喝“米酒”,有時他高興,也會給我喝一口。有了這一壺“米酒”,大伯父就什麼都不愁。幾十年來,他都很樂觀很快樂。

我想,大伯父大概從來不覺得放羊一天要翻幾十座山是一種痛苦的事,在他眼裏,放羊可能跟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差不多一般美呢。在微微有點醉意的大伯父眼裏,天上飄過的白雲可能也被他看成他放牧的一隻只羊呢。或者,微微有點醉意的他會把一隻只、一撥撥滾滾爬過山巔的羊看成天上的雲彩呢。總之,這麼放牧天上地上兩羣“羊”,欣賞天上地上兩層“雲彩”,又有“松香糯米酒”喝,大伯父天天都得風雨無阻上山放羊的生活就很快樂,甚至叫人覺得很浪漫很有詩意。有時他喝高興了,會爬到山頭上去,和在對面山上放牛羊的女人對唱小曲。於是,另一種形式的“羊”又被他放上了山呢,甚至爬上天上的“羊”羣裏去了呢……

釀造“松香糯米酒”,說簡單容易也確實簡單容易,說不簡單容易也確實不簡單容易。原料一般是用糯米、山泉水,蒸熟糯米飯後,拌上酒麴,裝進一個陶罐,用紗布封上陶罐口,然後焐進大堆的青松毛裏。拌了酒麴的糯米飯在陶罐裏,在青松毛裏發熱發酵,逐漸吸收青松毛的松香,整個過程就是一個美麗的“醞釀”過程。大概夏天要三天,冬天要四五天。

文人們構思一部小說、一篇文章、一首詩,畫家、音樂家構思一幅畫一支曲子一首歌,也叫做“醞釀”,說的就是美麗的藝術品即將產生,用這個詞真的很恰當。其實,“松香糯米酒”正是家鄉農民爲自己辛苦單調乏味的勞動生活“釀造”的一件很奢侈的藝術品。勸你多喝一碗“松香糯米酒”,“敬”你一碗“松香糯米酒”,真是一種好意一種真誠敬意呢。

古時的人們愛喝酒,尤其是文人藝術家們愛喝,那是因爲他們那時喝的是“米酒”,香,純,不會頭痛,飲酒後不會醉得不省人事,所以纔會有“李白斗酒詩百篇”,“花間一壺酒”“舉杯邀明月”“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纔會有曹操的“對酒當歌”“杜康解憂”,纔會有王羲之等人“曲水流觴”賦《蘭亭詩》《蘭亭集序》,纔會有“酒逢知己千杯少”。換做今天的燒酒試試,他們喝起來大概就不會那麼“愛”那麼豪爽。當今民間傳言“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壞了黨風喝壞了胃”“一瓶酒,一頭牛”,說的就是喝“燒酒”,“米酒”沒有這麼醉,沒有這樣貴。

等到三四天後,芳香的酒味就會穿透厚厚的青松毛溢出來,此時刨開焐在酒罈上的青松毛,由於高熱發酵,罐口附近的松毛已經變黃。揭開罐口繃着的紗布,一股淳美的酒香立刻沁人心脾,讓人感到骨醉肉酥飄飄欲仙。有那心急的毛頭小夥子,提前打開了剛剛溢出酒味的罈子,發覺米酒纔剛剛開始發酵,不要緊,封上酒罈口子上的紗布,依樣蓋上青松毛,米酒照樣能醞釀得很好,反正山裏人家,要扦點松毛很容易。

這就是“松香糯米酒”,帶着松香味,那是山林大自然的味道,讓我們這些生於鄉下的人感到親切,感到慰藉,感到那是母親的乳汁,它比莊稼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更美,因爲它已經有了藝術的氣味在裏邊,對於農民和藝術家來說,都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每年冬季,是釀造鹹菜酸泡菜的好季節。做醃乳腐、豆瓣醬,首先都得焐黴豆腐、焐蠶豆瓣,都得用青松毛。冬天是適宜扦松毛的,冬天松樹正在換掉老松毛,即將換上新松毛,扦掉松毛,松樹不會死掉。沒有“松香糯米酒”酒汁兒,醃出來的鹹菜酸泡菜都不好吃,尤其是豆瓣醬、乳腐、豆豉,只有用“松香糯米酒”酒汁兒灌進去浸泡,纔好吃,不僅甜,香,而且泛出隱隱的糯米味道,口感鼻感都很美妙。

爲此,我們從小就常常背上個小籃子到後山去扦松毛,焐“松香糯米酒”醃製鹹菜酸泡菜,要用青松毛;焐黴豆腐、焐豆瓣醬,要用青松毛;焐“松香糯米酒”送產婦“月米酒”,要用青松毛;釀“松香糯米酒”平時或者過年時自己家人吃,要用青松毛。

在雲南,尤其是我家鄉楚雄,這松毛可是個好東西,無論彝族漢族,紅白喜事,辦的都是松毛宴席,就是說主人家滿院子地上撒滿厚厚一層青綠的松毛,如果是辦喜事,講究點的主人家,青松毛要一直順着村路鋪到村口,清醇的松香味溢滿村莊,一直溢出村外。客人們大都不愛坐凳子,大都一屁股舒舒坦坦坐在松毛席地上,在洋溢着松香的村莊裏喝“松香糯米酒”真是鄉親們難得的享受,男人大碗喝,女人也大碗喝,老人孩子也大碗喝。

不靠山的村莊,村民要釀造“米酒”也自有辦法。我外婆家在楚雄壩子裏,城郊區,沒有辦法到很遠的山上去採扦青松毛,外婆就把酒罈子埋進豆糠裏焐。

豆糠裏焐酒罈子,很不容易把握“醞釀”的時間,因爲豆糠不容易發熱,壇裏拌了酒麴的糯米飯也不容易發酵,焐得時間不夠,端出來還不成“酒”;焐的時間過長,如果還沒有變成“酒”,糯米飯就會發臭;已經變成了酒,焐得時間太長,米酒就會很沖鼻子,勁頭太大,女人和老人小孩子就吃不住了。

既無法弄到青松毛,又沒有豆糠的人家,就把裝有拌好酒麴的糯米飯酒罈子放到太陽地上去曬,同樣能釀成“糯米酒”。只是這樣釀酒也不容易掌握技術,不容易成功,因爲晚上的時候,酒罈子很快就散了大量熱量,無法繼續“醞釀”,或許太生,還沒變成“米酒”,或者“釀”得太久,味道太沖太烈,或者已經變臭。

但是,無論這樣“釀”造的哪一種米酒,味道都很美,我家鄉的彝家人、漢人、老人、孩子、女人都愛“吃”。家鄉雲南楚雄的農民說“吃酒”,而不說“喝酒”,指的就是“吃”“糯米酒”,因爲“酒糟”或者說“酒渣”一起舀進碗裏,盛了滿滿一碗,釀出的“酒糟酒渣”也很好“吃”,吃完酒汁後,用筷子把酒渣酒糟扒進口裏,可以不用再吃什麼飯菜,肚子就飽了。今天“烤”出來的酒,酒糟酒渣根本無法“吃”,所以家鄉農民說“喝老燒酒”,而不說“吃酒”了。“吃酒”,是專指吃連糟渣帶汁的土辦法“釀造”的“糯米酒”。我看古代的小說詩文或者古代題材的電影電視,發覺古人常常說“篩酒”。爲什麼可以說“篩”?爲什麼要“篩”?我想可能就是因爲古人喝的是“米酒”,有“酒糟酒渣”,書生文人們斯文,大概不願意扒酒渣酒糟吃;英雄豪傑武人們大概嫌有酒糟酒渣遮攔着,喝起來不暢快,所以都不願意連酒汁帶渣糟“吃”,因此要“篩”。《紅樓夢》《金瓶梅》等古典文學作品中常常說女人們“吃了一盅酒”,肯定是“米酒”。

總之,我是十分想吃“米酒”的,尤其想吃“松香糯米酒”。如果當今的筵席飯桌上“敬”的都是我家鄉雲南楚雄的那種“糯米酒”,就算已經“篩”過,沒有了很好吃的酒糟酒渣,就算不是“松香糯米酒”,是用豆糠“焐”出來的,或者是放到太陽地裏“曬”出來的,或者是放到泥土裏“釀”出來的一般“糯米酒”,我想,喝的人就都會很樂意,“敬”的人也就更見誠心“敬意”。那麼,去赴這樣的“酒席”,去“吃”這樣的“酒”,大家也就都會像早些年我家鄉的農民們去赴酒席那麼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