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眼裏的視界散文

喧天的嗩吶，伴着嚶嚶的哭泣聲，迴盪在青山綠水的楊家灣裏。

嘹亮一陣，又靜息一陣。瓊兒帶着弟弟、妹妹躲在梧桐樹下，遙遙的聽。

小二郎、燭光裏的媽媽、小白楊、爺爺爲我打月餅……這些曲子，全都是高興時的爸爸常哼哼的。他們手舞足蹈的聽，心裏卻直犯嘀咕。後來，他們仨被生拉活拽去了鄰家場院，還嚐到了好多美味。去世的鄰家伯伯，享受了這麼新鮮的熱鬧，他就會開開心心的上天堂了？原來，死亡並不恐怖，喪事也有的是新鮮和熱鬧。

“幾個丟人現眼的傢伙……”“傷了顏面”的爸爸，氣不打一處來。一頓亂棍，一個踉蹌，一聲鈍響，瓊兒的右眼鮮血直流。她撞在了木櫃上。

一陣手忙腳亂，爸爸揹着瓊兒，媽媽拎着馬燈，一路小跑着趕往鎮醫院。萬幸，只是縫了幾針，眼角多了一抹隱約的傷。瓊兒記得這道痕，也記住了爸爸的訓誡：人的尊嚴，勝過一切。

誰出賣了他們？難道，還是那棵華蓋頭、亭亭身的梧桐樹？每每犯了事，在那裏，那棵樹，被爸爸逮個正着。

夏秋間，幾個黑不溜秋的孩子，隱身在大樹下，細數着綠油桐，享受着綠枝柔柔的撫撓。植物拔節的聲響，溪水的叮咚，知了的清唱，一一滑過耳際。爸爸板着的臉，媽媽垂淚的眼，還有咕咕叫的肚子，都模糊了。滿溢的幸福，膨脹着，妙不可言……那一片濃蔭，撐起了一個愜意而快樂的童年。

但，瓊兒的童年，是帶着小心的快樂。

開心時，爸爸會吹吹口琴，拉拉二胡，還會哼上幾段軍營曲子……爸爸開了顏，媽媽柔着腔，瓊兒和弟、妹就雀躍的呆在家。但，更多的日子，卻是陰雲鬥轉，進進出出，爸爸都黑着臉，幾乎能擰出水來。瓊兒和亞弟，也就趁機逃了出去。

野外的'山村，是另一片天。偷李子、摘黃瓜、下河摸魚、上樹捉鳥，玩的出格，樂的翻天。一回到家，免不了受斥，或者棒喝。久之，活潑的一對姐弟變得敏感膽小，時而乖巧，時而又叛逆，少安全感，卻又嚮往自由的天空。亞弟，一見生人，就產生緊張情緒，繼而難以完成暢順的表情達意。而瓊兒的恐臺症，還是走向講臺後，纔有所緩解。父輩棒喝與痛斥的教養方式，促成了兒女們自尊又謙卑、堅強又懦弱的矛盾個性，也竟成了終身缺憾。

較之於嚴苛的爸爸，媽媽的慈心裏包容着更多的寬容與愛。健談的媽媽，有着滿肚子的故事……夏夜，大磨盤邊的曬墊上，臥着三個小孩。爸爸媽媽分坐兩端，搖一陣扇，話一會磕，講一段傳說。寶釧守寒窯，貴妃醉酒，黛玉葬花，白娘子、七仙女……一地清輝，一枕安適。人性之美，人情之味，在蛙鼓蟲鳴的應和下，緩緩注入童稚的心靈。

爽快的媽媽，甩着大辮子，成天樂呵呵的，忙進忙出。偏心眼的奶奶，一不滿意就對着媽媽的背影罵罵咧咧，一心向着折了腿的三伯家。而媽媽總勸慰爸爸，照樣樂呵呵的。打了糧食，得了吃的，照樣挑出最好的部分，主動送給奶奶……背地裏，媽媽，不止一次落淚。一看到淚水漣漣的媽媽，瓊兒，心就慌的打鼓。媽媽抹一把淚，強笑道：“你奶奶三十多就守了寡，獨力撫養幾個兒子，很不容易。”還再三叮囑，一定要聽奶奶話，幫奶奶做事，不要拿奶奶的吃食和零錢。其實，那時的奶奶很富有，都是城裏的大伯父孝敬她的。她的櫃子裏，藏有各式各樣的糖果、餅乾，枕頭下壓着大把的錢，也有好些新衣服。也真奇怪，頑劣饞嘴的瓊兒們，他們沒少幫奶奶做事，但卻從沒吃過奶奶一顆糖，一片餅乾，或者得到過一毛錢了。究竟是奶奶壓根沒給，還是他們真的不要？而堂兄、堂妹們什麼也不用做，卻理所當然的享受着奶奶的一切？甚至，包括堂屋裏的黑白電視，也被他們獨霸着……瓊兒們強忍着不滿，壓抑着嚮往，從不去湊熱鬧。而寧願靜靜的圍在媽媽身邊，聽那些重複的老故事。但，他們小小的心，卻在默默發誓，並把這份願想轉化爲追求和勤奮。有朝一日，他們也將會擁有這一切，還有更多彩的世界。

善待老人，相夫教子，忍辱負重，寬容孝順……苦盡甘來，握着幸福密碼的媽媽，終於贏得了奶奶遲到的接納，爸爸如一的情意，兒女綿長的依戀。憑着不服氣的執着與努力，瓊兒們一個接一個，飛出了小山村。愛的習得，讓她們找到了各自的人生，覓得了心心相念的幸福生活。而媽媽也跟着退休後的爸爸，遷居縣城，安享晚年。

那棵梧桐，隔了流光，可否安好？那羣孩童，遠了歲月，可否如初？

童眼裏的視界，因了這份愛與包容，更添豐盈與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