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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香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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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月前的那些季節,我幾乎已經忘卻了它們。然而,當我於清明節回到了鄉村,站在那座我生活了十幾年的老屋前時,我知道,那棵老槐樹,它一直生長在我的心底。

槐香散文隨筆

老屋已經易主數年,屋子前的那棵老槐樹早就被砍伐了去。眼前的場地,除了一片池塘幾棵雜樹以及一個農村特有的茅廁外,記憶中的熟悉和溫暖已經無處可尋。

兒時的樹是有生命的,尤其是那棵老槐樹。它與我的爺爺,與一羣鴨子,與兒時的一條老黑狗,與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歲月緊隨相伴。那棵老槐樹開花多美呀,雪白雪白的,像串起來的白雲。它們一咕嚕一咕嚕地垂掛着,肥嘟嘟的像咧嘴歡笑的白胖小子。槐花開的時候,我在家裏就能聞到它們的香氣,它的香氣真的能醉倒一個小孩子。每年槐花盛開的時節,爺爺開始在槐樹下養鴨子,鴨子毛茸茸的,比毛絨玩具好玩一千倍。爺爺在槐樹下攪拌熟小麥,香氣一直飄飄飄,飄到現在和將來。槐樹開花,槐樹落花,槐樹葉子繁茂,槐樹葉子變黃,爺爺呼喚鴨子的聲音,鴨子的毛色由嫩黃變成了麻栗色,槐樹老去,爺爺老去。我長大了,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了,槐樹不在了,爺爺不在了,只有風還在吹。如果演一個我童年的話劇,老槐樹絕對是一個最好的道具,一個甜美的道具。它可以見證一段記憶,可以代表一種歲月,並因此而成爲一種象徵被我的大腦某部分永久地保存下來。

消失的老槐樹讓我悵然了一下,緊接着,那變小的池塘把我嚇了一跳。我必須要閉上眼睛,兒時那個寬闊的大水塘才能回來。如果我是個孩子,我會張開雙臂,用誇張的口氣炫耀它的寬闊和它起風時泛起的波浪。但是,當我走到那個小廚房的拐角,越過岸邊的一棵年輕而挺拔的白楊樹去看這片池塘時,我的心因爲驚嚇而疼了一下。我想,我的記憶被割走了一塊。

也許,遠方的故鄉才最美——因爲距離和想象,這個想法讓人無奈亦讓人傷感。

我的一個至交好友三十多年後回它的福建老家——一個大山窪子。她回來說,失望極了!山變小了,路變窄了,景、人、物變得頹廢了,凋零了。她失望得想哭。

原來以爲,記憶中的那些美好和熟悉已經刻在你生命中,穩穩妥妥地,你什麼時候想去看它就會信手拈來,然而,當你有一天真的去看了,它們卻突然全部走失了。你興致勃勃而來,最後卻只能默然寡歡,孑然而回。怎麼辦呢?是你自己打翻了那個裝載美好的瓶子,是你自己把笑容凝固在哀傷裏。其實,那些風物沒有變,變的是你自己,你長大了,成熟了,你的視野變了。而那個故鄉,你心底收藏的那個故鄉,它只是三十多年前孩子眼中的故鄉。你走了那麼長的旅程,兜了那麼多的山山水水,再回頭,你以現在的眼睛看三十年前的眼睛,就像在哈哈鏡裏看自己,失落和悵然,這是必然結果。

自然和人生總是平衡的。你不斷地行走着,一些未知的,不被你看好的生活就這樣在你無謂的悵然中悄然來到,並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美好起來。你不需要刻意地去尋找,那些屬於你的,還在你的生命中,它們隨時會來看望你,安慰你失落的靈魂,或者在一個酣睡的夢境裏,或者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春天裏。

就像這個四月的某個平靜的黃昏,我在南屏山上又遇見了它們,我的槐花。當然,它們開得沒有故土裏的那棵壯碩肥美。因爲資源有限物競擇生,南屏山上千萬棵樹一起向上再向上,伸向陽光伸向湛藍的天空伸向潔白的雲彩伸向雲雨層。就像所有貪長的孩子,所有的樹都長得修長細條而姿態優美,包括那些最樸素的槐樹。槐花簇擁在挺拔的樹梢樹丫,它們開得細碎而奔放,或開成一簇簇菜黃色的白,或開成一種典雅而含蓄的像碧玉一樣的白。它開放的.形態比喇叭沉靜比竹簫熱鬧,節奏比克萊德曼手指下的春天來得更猛烈些,那種全心全意擁抱生活投入生命的姿態更加接近馬克西姆的《出埃及記》。

花開得肆意,蜜蜂飛得肆意,滿山滿樹的槐香,是蜜蜂們的盛宴。我和蜜蜂一樣癡迷於這場盛宴,槐花的香撞在我的鼻尖上,撞進了我的心懷,它讓我的心肺在瞬間甘醇香醉起來,讓我的眼睛自甘沉醉墮落而不願歸,讓我心陷歡喜又心陷憂傷。

一個最美的季節,一棵最美的樹,一山醉人的香,一腔最美的情懷,這是槐花的功勞。或悲或喜,作爲無數種懷舊座標中的一種,槐花是一座充滿了誘惑和危險的界碑,是一場靈魂的萬里迴歸。風蕭蕭兮易水寒,槐花是四起的楚歌,於黑夜茫茫夜風蕭蕭裏終結了楚漢之爭完成了大漢一統。槐花的盛放與醇美,是對原鄉永不消逝的最濃烈的思戀。

是的,每一次面對槐花,都會讓我想起葉落歸根魂歸故里這樣的詞彙。我時常會想起至交的老父親,老人家在花甲之年離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不顧家人的反對,放棄優渥的工作,舉家迴歸故里,在故鄉重新謀取生活。當至交說起老父親時,我會在心底問,在那二十幾年裏,他的故土是以怎樣的姿態一次次地縈繞在他的夢中?老人家活了八十多歲,死於一場失敗的手術,手術前,他和老伴還在病房裏唱廬劇爲病友們逗樂。對於人類,死亡是一種無奈卻必然的結局,然而,對於老人家,葉落歸根纔是他最好的歸宿途徑。

歲月之波緩緩而行,經過了一個季節的輪迴,我以爲我可以淡忘它。然而,當我再一次看見盛開的它們,我依舊像一個遠涉重洋的人他鄉遇故知,我逮着它們的臂膀,因爲相見而欣喜因爲離別而傷悲。

槐香,每一次的相遇都是一場迷醉,都是一場歲月的輪迴。無論濃烈還是悠遠,槐花,這緊貼鄉土而開的花,它因故鄉而難忘,因親情而永恆,因童年之歡而美好。因爲失去和懷戀,槐香,與我,更是一種垓下楚歌般的悲苦的慰藉。

四月的這個傍晚,風和日麗,南屏山上的槐花開得馨香滿懷。

四月的這個傍晚,再聞槐香,故鄉的槐花在心底,又一次開成波瀾壯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