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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散文:背狼如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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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舅爺病逝的消息,正值農曆二月二的夜晚,我黯然地站在陽臺上,從狹小的窗口放眼望去,在那遼闊的天際深處,皓月當空,繁星點點。西北盡頭,隱隱約約是一帶綿亙蜿蜒的月亮山,月亮山下就是我深愛的家鄉。我的舅爺,長眠於此,長眠於生他養他的故土,帶着對生活的無助與希冀,帶着對命運的無奈與倔強,最後歸於一坯坯黃土。留給我的,唯有那顆永不隕落的恆星———那是一顆全天最亮的,如狼眼一般,蒼白並帶有藍色光亮,放射着冷峻光芒的天狼星。舅爺患難的一生,就是與狼同行的一生。

故事散文:背狼如背天

那是一個30年前的夜晚,舅爺獨自往家趕,翻過一道山樑的時候,就蹲在坎下方便,正值冬季時分,羣星閃耀,寒氣逼人,周圍陰森森的,靜寂的可怕。猛然間,他覺得身後有些異樣,頓時,一股涼氣從腳心升起,瀰漫全身,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他忍不住回頭,一雙藍幽幽眼睛,閃閃爍爍,如同天狼星逼人的眼。這是一隻狼!是一隻狗蹲式、呲牙咧嘴的狼,兩眼射出貪婪的光芒,似乎正欣賞着屬於它的獵物。舅爺驚慌失措,提起褲子剛要跑,狼已俯衝到他的背上,兩爪像鐵鉤一般扣住他的雙肩,他下意識地用兩手抓住狼的前爪,使勁用頭頂住狼的下頜,竟像背孩子般把狼背在身後,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狼急了,狠命地用後爪亂抓,頓時,他後背血肉模糊。舅爺完全失去了理智,也忘記了疼痛,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村子裏走,一路上機械地喊着“打狼啊,快來打狼啊!……”竟把狼背到村委會!一進門便不省人事……

等舅爺醒來的時候,他已躺在家中,屋子擠滿了鄉親。老支書顫巍巍地給他遞了一碗狼湯,說了聲:“來,喝了它,壯壯氣!”他一骨碌爬起來,接過碗一頓猛灌,頓覺全身熱血沸騰。可以說,這熱血沸騰了他一輩子。

“背狼如背天”,這就是我對舅爺的評價。記得我曾問起過他的這一“壯舉”,舅爺笑着說:“其實,狼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雙刺人的眼睛,像天狼星,總感到一直在我的頭上、背上。”我沿着舅爺煙鍋指的方向———在東南角,正值二月的夜晚,有一顆星,是全天最閃耀的恆星,如狼眼一般,泛着蒼白並帶有藍色光亮,放射着冷峻無情的光芒,這就是天狼星。我猛然感到,他曾身背的那隻狼,其實永遠在他背上,抑或他背的就是二月天,包括飢寒交迫,包括春意盎然。

時光如水,伴隨着天狼星的起起伏伏,舅爺已步入古稀之年。厄運仍然沒有放過他:他大兒子在礦上罹難,小兒子車禍身亡,他煢煢孑立,身如不繫之舟。存在即合理,活着就有活的道理。出人意料的是,他竟買來了兩頭驢,且餵養得膘肥體壯!我不解得問:“舅爺,你的田地出租了,也有了低保,還要牲口乾什麼啊?”他依然如頑童般笑呵呵地說:“你啊,也不算算賬,張家向我借驢春播,李家向我借驢犁地,人與人之間得有交情,這也是我和別人打交道的`資本啊,一旦我有了急事,他們難道袖手旁觀?再者,這些生靈,也懂人性,和它們說說話也行啊?”

我無語。當人們還在構建“養兒防老”的樸素邏輯時,舅爺現代版的“養驢防老”震撼了我的心靈。我時刻告誡我自己,不要忘記,無論何時何地,千萬不能忘記,在那西北的黃土高坡,有一位這樣的老人,和我所有的祖輩父輩一樣,面對惡劣的環境,不甘屈服,守着清貧與寂寞,捍衛着心中的那方淨土。就像天狼星一樣,只有在冬季的長空中閃爍。

聽到舅爺病危的消息時,已是寒冬夜半,我慌亂地開車向百公里的家鄉趕。車窗外漆黑一片,天空星光燦爛,我想在閃爍的羣星中,定然會升起一顆最亮的天狼星,它永不會黯淡,永不會隕落,依然放射着冷峻的光芒。

屋子擠滿了人,舅爺雙目緊閉,呼吸急促。我抓住他那雙冰涼的雙手,不禁潸然淚下。舅爺正處於彌留之際,但雙手試圖在全身亂抓,顯出很疼痛的樣子。身邊一老人忍不住嘀咕:“這和年輕時那次症狀一模一樣啊!莫非又讓狼嚇了?……他舅爺,你84歲了,這個坎你是過不去了,就安心地去吧!”

事後表兄告訴我,說是舅爺前些天還身子硬朗,晚上放羊回來,一進門就不省人事,醒後死活不上醫院,說是開春後家鄉要開始生態移民,他不會離開故土的。

等我返回到縣城的時候,卻聽到舅爺去世的噩耗,我本是趕回來買止痛藥的,沒想到他還是在病痛的折磨中去世,這是我莫大的遺憾。

仰望蒼穹,正是二月的天空,是天狼星最明亮也是即將消逝的季節,萬物總是在矛盾中遵循一定的自然規律,包括生老病死,喜怒哀樂。我想,等到來年二月,等到天狼星重返天際時,我會給天狼星賦予新的內涵。

猛地,我記起《西廂記》中的一句唱詞,作爲菲薄的祭品,奉獻於舅爺的靈前:

二月天

做天難做二月天

蠶要暖和參要寒

種菜哥哥要落雨

採桑娘子要晴幹

做天先做二月天

亦能暖和亦能寒

古稀之年隨冬去

天狼星空春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