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塵土裏的記憶散文

塵土裏的記憶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3W 次

那一年,初春

塵土裏的記憶散文

肆意的雷電忘記了顫吼

陽光喚醒凍土

你播下瓜種、豆種和稻種

歲月的滄桑,在你滿臉的皺褶裏緩緩舒展

如一壟壟新的希冀在溝壑裏蓬勃葳蕤

我那柔弱的生命,在你佈滿虯筋的雙手裏

扭動着,扭動着,活泛了你那枯澀的心

懷着千鈞般的沉重

你把我呈現給青色的大地

地裏的牛羊啊,擡起頭

銘記了你滿眼的深情

那一年的春

水流響了,禾苗青了

你看看我,又看看這大地的顏色

仿若盼到了秋天的豐景

往事如雲似煙,以爲小心翼翼地塵封在心底,不去觸碰,就不曾消逝;你走了,我以爲不落淚,你就從不曾離開。誰知,這種自欺,歷經時空的久遠,早已成爲心中的一根軟肋,當某一個主題——塵土裏的記憶,觸及到那個情感的結點,所有的懷念,所有的傷悲,仿若平靜的潮水,受突然而至的日月引力的影響,頓時洶涌澎湃,氣勢磅礴地向我撲來。

聽說,我是在你的夢中被送來的。

那年雨季的某個夜晚,你在睡夢中騰至雲端,從觀音菩薩手中接過一個柔嫩的女孩,舒顏開懷。醒來後,竟是難得的豔陽,上午十時許,你精神抖擻、滿臉慈愛地從父親手裏接過我,眼睛眯成一條縫:“是的,就是昨夜夢裏的那個女娃。”

從此,我就是你的驕傲,你手心裏的寶。

其實,在我出生之時,你已步入晚年,孫子孫女若干,唯有待我,最是疼愛。而你我相處的大部分時光,卻都是行走在農田鄉野。

尚在襁褓,你便常常從搖籃裏把我偷走,裹上絨毯,小心翼翼地抱着我到門前的河渠邊和兩岸的田埂上散步,我滴溜滴溜着眼珠,小手不停的撲騰,你便憨笑,一臉慈祥。回家後,總免不了兒子兒媳的一番怨責,雖然,我在衆多孫子孫女裏排名居中,然而,卻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對於我的來到,他們也是萬分欣喜和緊張的。雖遭怨責,你卻總是陪着笑臉:“我是帶她去踏青呢,小孩子嬌貴,多通點青氣,呼吸些清新的空氣,身體康健。”

待我長大些,時常趴在池塘的墊腳石邊摸蝦捉蟹,你總是在後面一把提起我:“哎呀呀,我的丫頭,你可別掉到池塘裏去了。來來來,陪爺爺看禾去。”我一聽,立刻蹦蹦跳跳地跑到你前面,不一會兒,瘦小的身影就淹沒在一片綠海之中。蚱蜢、青蛙,早就嚇得撲通撲通跳到田間水裏,水鳥和野雞,迅速地拍打着翅膀,逃之夭夭。我嘟着嘴巴,一臉失望。你拉着我的小手,擼過一把新穗:“你看,稻花又香了,今年啊,能打下滿倉的穀子呢!”我仍然不懂,貓着腰扒開一叢一叢的野草,興許能碰上個有趣的玩物呢!

到了入學的年齡,你送我去上學,從貼身的汗衫裏掏出皺巴巴的十四塊錢學費,交到班主任手裏,跟老師交待這個、囑咐那個,滿心期盼着家族裏能出個秀才,榮耀你心底裏的那個夢。還記得讀二年級的時候,我搬了桌椅到臺階,面對着屋前的河流與一望無際的稻田描紅(以前練書法的帖子),你走過來,拿起我的帖子,滿意地捋着鬍鬚,眯縫着眼睛,說道:“嗯,好字!”翻到最後兩頁和封底時,看到幾頁殘破不堪的樣子,臉色突然就變了:“怎麼變成這樣了?學校裏怎麼發這樣的帖子啊?我明天去找你們班主任去!”我一聽,就急了,馬上搶道:“爺爺,這是我自己拿的。班上只訂這麼多本,我是班長,就主動要求領了這一本的。”你緩和下來:“嗯,還是我的丫頭懂事知理,將來肯定是有出息的。”

做完作業,恰是黃昏時分。你總是強拽着我:“丫頭,讀了一天的書,累了吧,陪爺爺踏青去了。”那時的我,已經慢慢懂事,有了自己的'世界和思想,於是就心不甘情不願地陪着你去走走。然而,也是在那個時候,你教給了我許多同齡人沒有聽過的農諺。每逢春秋快要變天的時候,不再硬朗的你在前面抽着煙,煙味隨風飄過,嗆得我直咳嗽,我放慢腳步,你回過頭,叮囑我:“‘三月三,九月九,沒事別往江邊走。’要起風了,丫頭,你可要多穿點衣服啊!”如若逢上端陽或芒種的雨天,你總是掐斷一把青苗,撕開深嗅,叼念着:“‘端陽有雨是豐年,芒種有雨好秋天。’丫頭,今年又是豐年哪!”

我喜歡看書,你便時常拉着我去伯爺爺家搜刮古本,還讓我多和伯爺爺聊些天文地理。那時,我便隱約地從父母的談話中知道:原來我們家族本也是“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你年幼之時,祖爺爺曾給伯爺爺聘請專門的私塾老師教學,待到你長大時,家道中落,又逢亂世和社會變革,結果,一生都沒能認識幾個字。於是,你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子孫之中能出個會讀書的,傳繼祖業。只是,伯爺爺家的書都是些經史子集,實在不適合實行“新文化運動”後的新教育制度影響下的新生代,看到我對那些書籍興趣缺缺,你又是一番長吁短嘆,惆悵萬千。小學畢業那年,當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縣裏的重點中學時,你疾步如飛,跑到集市買了很多祭祖用品,讓我對着族譜,叩謝祖宗的護佑。

自我離家求學後,你的身體便每況愈下,一日不如一日了。高一的那年春天,我去看望你,你臉色臘黃,瘦削疲倦,拄着拐仗,咳個不停。我停步走上前,喚了聲:“爺爺!”你擡起頭,輕輕地應了聲,眼裏閃爍着光芒:“丫頭,陪爺爺踏青去吧!”我點了點頭,攙扶着你向河渠邊走去。

初春的天氣,太陽曬乾了酥軟的鬆土,河渠裏的水微微散發着熱氣,兩旁的蘆葦抽出蕙劍般的長芽,稻田裏一片片綠肥紅瘦的紫雲英也鬥過了嚴寒,接受着春光的洗禮。有幾隻燕子,剪着春風在疾飛,盡情地歡唱。你又熬過一個嚴冬,看到這一切,眼裏閃着光,摸着我的頭,說了聲:“歇歇吧!”看着你步履蹣跚,不再健壯,我忽地一陣心酸,村裏的人們常憶着你牽着我的小手去踏青的日子恐怕是一去不返了。現在,我領着你去透透新鮮空氣,行走在田間河畔,以前那個調皮的丫頭已經長大了,她懂事了。

“回家吧!”你拍拍我。我攙着你,逆着河渠的水流方向,慢慢地往回走。春光和煦地沐浴着我們,流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就在那年處暑,你被摩托車撞倒,就再也沒有起來了。走的那天晚上,父母急切切地把我從夢中拉醒:“快點起牀,爺爺不行了。”我慌亂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你的房前,赫然看到臺階上的雞血,屋裏哭聲一片。我走上前,試着將手探上你蒼白的臉,安靜而祥和,體溫尚存。我平靜地跪在火盆旁燒紙錢,沒有淌下一滴眼睛,我不相信,也不願意去承認你已離開我身邊,所以一直把這段往事塵封在心底。自你走後,我再也沒有去踏青,沒有你的陪伴,那些青色、那些水流、那些稻花,就都被塵封了。

因爲,一旦想起,我便知,你已經離開,再也回不到我的身邊了,留給我的,將是永遠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