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最美麗的橋散文

上世紀90年代中期，那個正月初五的早晨，一羣當年我在縣城某中學教過的均已參加工作的學生邀從異地回鄉過年的我到城郊遊玩野炊。我欣然應邀。

18輛自行車在我家門口的古榕腳下一輛接一輛地出發了，氣勢頗有點浩浩蕩蕩，我和幾位女生分別由幾個高大壯實的男生帶着。

由河東而河西，穿大街，過小巷，自行車很快就來到郊外的機耕路上，一股清新的鄉野氣息立刻撲面而來：北風凜冽，田塊結冰，大白菜披着霜花立在畲地上，白蘿蔔竄出地面一尺高，豆棚瓜架還未拆除，枯黃的絲瓜，幹如細繩的豆角，隨處可見。這是久居城中的我難得一見的殘冬景象。然而，我們沒有停留，我們要去的目的地是石鴿口。

石鴿口是個令人去了一次就難以忘懷的地方：兩條溪流從一座青山的兩側分流出來，其中一條在青山的腳下繞了一個大圈，繞出一塊大草地，還有一片沙灘，才潺爰地由西向東流去與另一條相會，爾後一起匯入了我故鄉的母親河——融江。不知人工所爲還是大自然的經年造化，沙灘的卵石間和溪流的兩岸錯落有致地長滿了烏桕與黃櫨，還有許多榆柳。

長長的機耕路，細細的田塍小道，都被我們拋到身後去了，石鴿口已近在眼前。

雖是早春，雖是寒意甚濃，黃櫨與烏桕仍搖曳着或黃或紅的樹葉，榆柳更是綻出了點點新綠，清澈的溪流在腳下潺潺地流着。面對這樣一個可愛的地方，誰能不心動呢？因此，當我們的自行車來到田間小路的盡頭，來到緊鄰沙灘與草地的一道高畔上，一個個便扔下自行車迫不及待地朝畔下衝去了。

然而，好事總是多磨，畔下那條平日清清淺淺的藉助水中跳石便可輕而易舉過去的溪流，如今水位卻漲了不少,跳石已全沒入水中。看來，過河非得脫鞋襪不可了。

我也跟着大家一起脫，但才褪下一隻襪子，一個先下水的學生便趕緊制止我：“老師，你別脫！老師，你別脫！水太冷了，刺骨的冷！”我看去，他的在水中好似正受酷刑般一跳一跳的雙腳果真凍得通紅。再用幾根手指試試，才伸到水裏，便刺一般的痛得趕緊縮了回來。

我只好聽命，待在岸邊。原以爲他們會改變計劃，換個地點，然而，所有的學生都像敢死隊員般脫下鞋襪忍受着徹骨的`冷哇啦哇啦喊叫着衝過河去了。看着他們那副興奮和撒野的樣子，我也受到了感染，又以爲他們或許會忘了我還在河的這一邊，只管在河那邊玩的歡瘋個夠，便彎下腰準備把另一隻腳的襪子也脫下。不曾想，一羣男生又大呼小叫着蹚水過來了，根本來不及弄明白是怎麼回事，眼前便發生了令我感到十分震驚的一幕：十幾個人一個個相繼把自己的或新或舊的自行車一輛接一輛的扔進水裏，毫無顧忌，不假思索。我知道他們想幹什麼了，便大聲勸阻：“快別這樣，快別這樣，自行車要被你們糟蹋壞的！”可學生哪裏還像當年在學校時那樣肯聽我的，不僅照扔不誤，還命令我趕緊把鞋襪穿上。一瞬間，所有的自行車都喪身水底，他們又派幾個人下到河裏一一調整：一輛扣着一輛，上下疊成兩層，最後又讓一個人上去試着走了一個來回，覺得保險了，才關切地招呼我：“老師，請您放心走過吧，慢一點！”

感受着眼前這一切，我的眼角溼潤了。這是怎樣一道橋樑啊，放眼望去——但見，丈餘寬的溪流，一個個車輪平躺在河裏，一隻只坐墊側立在水中，鋼絲鋥亮，寒光閃閃……

我揮舞着雙手，像走平衡木一般，踩着一根根橫樑，一個個鋼圈，再跨過一隻只坐墊，雖然腳步趔趄，險象環生（好幾次皮鞋的後跟卡進鋼絲間，幾乎拔不出來，等到好不容易拔出來，人又差點跌進水裏），心底卻充滿無以言喻的幸福與甜蜜。

跳到岸上，回眸身後，看着水中那一輛輛被我踩得浮浮沉沉、仄仄歪歪的自行車，心海再一次盪漾起幸福的漣漪，卻感動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惟讓一長串哈哈哈的笑聲和着熱淚飄灑在清晨的冷風中……

我見過、走過各種材質、各種形式的橋數不勝數，沒有哪一座能給我如此強烈而直接的震撼，這是我生命中所接觸到的最爲美麗的一座橋。這座也許人間絕無僅有的獨特的橋，非但讓我深深地體會到了學生的愛戴，還讓我深深地體會到了我所從事的工作的價值與幸福。

這座橋，將會如彩虹般永遠架設在我心靈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