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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擀杖,小擀杖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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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以麪食爲生的小鎮人來說,擀麪杖可以說是鄉人竈間一寶,其地位甚或就比了鍋碗瓢盆不知要重要多少。

大擀杖,小擀杖散文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這是大文豪蘇東坡的話。可對於生長在中原腹地的鄉人來說,卻是食可以無肉,但絕不可無面。無肉的飯菜可能吃着不太香,可無面卻會令人食而難安。人們常說“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這說的怕該是南方的巧婦,對於鄉人而言,米可以沒有,倘若家中沒有了面,卻是萬萬不行的。

南方巧婦善煮米,北方女子巧做面,這是地域和氣候影響在人們飲食習慣上所造成的差異化結果,非刻意爲之,實爲因地制宜久而久之所自然形成的,即人們常說的那句“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是也。

中原在地理位置上雖爲吾國之中,但在生活習慣和自然地域劃分上來說,卻屬於典型的北方。因所種糧食作物基本都是小麥、玉米,人們的主食自然也就得以面爲主。這以面爲主的地方,自是要將面的製作技藝發揮到極致才行,不然如何應付得了家人的一日三餐呢?縱使應付得了三餐,又何以保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的食之不厭呢?所以,這中原的女人必是得有一手製面的非凡技藝才行。

孔子在《論語·衛靈公》中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中原女人制面的“利器”,便是兩根其貌不揚的擀麪杖。這兩根擀麪杖一大一小。大的形若光棍兒一根,長度一米有餘,謂之大擀杖;小的狀如棗核,兩頭尖尖肚兒稍圓,尺半長短,稱作小擀杖。兩者雖同爲擀杖,卻因形狀不同,分工亦不同。大擀杖主要是擀麪條兼具舂搗,小擀杖負責制餅、烙饃、擀餃子皮。它們就如舊時男耕女織的夫妻般,在各司其職的同時,也在其樂融融中相互依存共生。

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前,國人的生活,基本還是處於那種“男主外,女主內”的階段,男人負責種地和掙錢,女人除相夫教子、縫補漿洗外,燒火做飯也是其主要的生活內容。將最爲普通的食材,變着花樣兒做成可口的飯菜,是女人最值得炫耀的資本。看着自己的男人和一羣孩子吃得一臉滿足,任那歲月與煙火燻黑了原本俊俏的臉龐,便覺再多的付出都是值得了。

而那時候的物質總是匱乏的,如何用自己的巧手將那大、小擀杖舞得生風,將原本單調的食物做出花樣,很能考驗一個女人的持家能力。

鄉人的飲食相對簡單,晌午頭兒吃麪,早晚喝湯。而所吃的面,那時候基本都是手擀麪,可不論是湯麪、蒜面、撈麪,講究的就是筋道和口感好,這擀麪環節便是一切的關鍵。小鎮女人的性情,兼具着中原人的內斂和北方人的粗獷,捏得起繡花針,也能將那根一米多長的大擀杖,如行雲流水般操控在雙掌之間,把一團硬實的麪糰就擀製得簿如粗布一張。

對於用大擀杖擀麪,我是有着極深印象的。那時人們的一日三餐都得自己動手完成,耗時而費力。爲了在飯時能給家人做出飯菜,進了廚房的母親忙碌而緊張。先是和麪,之後是醒面,在這個醒面等待的過程裏,還要擇、洗、切菜。這些準備停當,面也基本就醒好了,接下來就是最重要的擀麪。可不要小看了這擀麪,它既需要力道,更要有技巧。

先是用大擀杖將麪糰一點點擀開呈近圓形,然後再一遍遍將它擀大攤開,這時候靠的基本就是力氣。待那麪糰被擀開攤大到約半公分厚簿時,它基本上就成了一個大厚餅,這時候就需要在麪餅兩側均勻地灑上些乾麪粉,爾後將這麪餅一層層裹纏在大擀杖的中間部位。此時的麪餅便與擀杖合爲一體,只需要兩手合力按着擀杖上的麪餅,在案板上有技巧地轉動推擀就行了。這擀麪的節奏是“兩推一頓,復再拉回,接着再推。”待覺着中間起分離作用的麪粉用得差不多時,需要將麪餅攤開重新灑面布,然後從另一個方向捲起來再裹到擀杖上,按前面的節秦一遍遍地再推再擀。這樣一遍遍有力度和技巧地推擀之後,原本的厚麪餅就一點點被擀製得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簿,直到達到你需要的厚度爲止。

如果將擀好的麪餅從擀杖上一層層鬆解下來平鋪,整個案板都會攤不下。女人們就會像擺弄從機器上紡出的布匹一樣,把擀好的面張前後擺動着使其緩緩落下來,並摺疊成約十三四公分寬窄模樣,中間相疊的部位依舊灑上面布,防止它們相互粘連,這就是麪條的生坯了。至於接下來你想吃麪條還是面片,麪條想吃粗或者細,就全憑菜刀來處置了。這切面很能考驗女人們的刀功。刀功好,那麪條就被切得全都一般寬窄,可以寬若韭葉,也能細若粉絲,全看個人喜好而定;若是刀功差,切出來的麪條寬窄不均,煮出來的面自然也就難看。

這邊切好了麪條,那邊鍋中的水基本也就滾騰着燒開了。抓一把麪條,隨意的丟進鍋裏,待鍋開後,再下筷進行輕輕攪動,面自散開,不沾不連。至於這鍋面要做成什麼,便要依了家裏的條件,可豐可儉。豐的時候是一碗大肉臊子撈麪條,儉的時候就只是一碗普通家常的湯麪或是蒜麪條。

若計劃的是吃蒜麪條,那就需要在煮麪的同時搗蒜汁,這時候就可以發揮大擀杖的第二個功用——搗蒜。鄉人家家蒜臼都是有的,可那搗蒜用的蒜棒槌卻未必是家家都有備,於是,這大擀杖就繼續發揮“革命餘熱”,擔當起搗蒜的重任來。

像搗蒜這種有意思的小事情,小孩子是十分喜歡並樂意代爲替大人來乾的。只要大人配好了料,那邊母親看着煮麪的當兒,這邊孩子就已經揮着與身體比例並不十分相稱的大擀杖舂搗了起來。大擀杖長,小孩子矮,揮動起擀杖時,力度並不能撐控得恰好,很難保證直上直下那樣的起落去搗。看着那擀杖就是東倒西歪的樣子,落下來也難免就會搗偏在蒜臼的邊緣或是臼口,發出不太合諧的“叮噹”聲響。而這聲響在竈間迴盪着,與竈膛中柴火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和着鍋中麪條翻滾時細微的“咕嘟”聲響一起,交織成一首鄉間最爲平常,也是最動聽的“竈房燒飯協奏曲”。

晌午吃了面,早晚自是得渴湯。這湯可以是麪疙瘩,也可以是蜀黍糝兒,還可能就是稀米粥,稀稠則視缸中米、面多寡,及各家糧食豐欠情況自定。可不論是早上或傍晚,光喝湯也是不行的,那稀湯寡水的湯飯並不扛餓,縱使無菜餚可佐餐,至少也得有饃來撐場面。鄉人把做早、晚兩頓飯統稱爲燒湯,而在燒湯的時候,小擀杖這時候便少不了要粉墨登場。

這小擀杖不似它處那種狀如大擀杖微縮版,而是本地的自成一派:中間鼓肚兩頭尖,形如紡線用的`梭子一般,也與棗核有幾分類似。我們這種小擀杖採用這種形狀,目的在於擀制面餅的時候,利用擀杖中間與邊緣形成的弧度差,使那麪餅隨着人的擀動而自行跟着擀杖旋轉。這樣的設計,在使用的過程中不僅提高了勞動效率,也使擀出的餅厚度基本保持一致。它是鄉人千百年來在使用擀杖過程中的經驗總結,更是對食品製作工具的一次完美昇華。我在許多地方也是見過小擀杖的,如此兼具美學而又有技術含量的,非鄉人這種小擀杖莫屬。

鄉人愛吃烙饃,如同山東和江蘇一些地方人的愛吃煎餅,可謂是一種極具地域特色的飲食文化。它在創立之初,易於長時間保存不變質,是其所考慮的首要因素。後因其筋道的口感和製作方便,更是迎得了鄉人對它的鐘愛。在長期的食用過程中,鄉人們又發現,它幾乎能同所有的家常菜餚搭配食用,不光可以將菜餚捲起來吃,起到包裹菜餚的作用,還能與各種口味的菜餚搭配在一起,在口腔中形成極爲難得的複合口感,這樣在節約吃饃、夾菜、咀嚼時間的同時,又使飯菜吃起來口感更好。由此也就普極傳播開來,且經久不衰。

鄉人烙烙饃,一張鏊子、一塊案板、一根小擀杖,一根翻饃鈹兒即可,而那小擀杖則是當仁不讓的主角。鄉人中的女子不會烙烙饃,便如舊時的女人不會繡女紅,是要被人看不起的,至少對要嫁的夫婿來說就是有所虧欠的。於是,這擀烙饃便幾乎成了鄉人女子的基本技藝。

說是烙烙饃,從字面上理解,好像應當“烙”纔是它的基本要義,而在實際的製作過程中,“擀”纔是它的根本核心。烙只是製做成熟的方式,能把它擀製成簿而勻稱的麪餅,纔是問題的關鍵所在。而擀烙饃的專用工具,就是那根兩頭尖尖的小擀杖,現在它就要隆重登場了。

小擀杖拿在鄉人女子手裏,就是一臺烙饃麪餅複製機。烙饃所用的面可以是用冷水和的死麪,也可以是開水和成的燙麪。死麪烙出來的饃緊實筋道,燙麪烙出來的餅鬆散易咬,各家視喜好自定。

面和好後放置醒上一二十分鐘,目的在於使麪糰內部結構進行融合,以便在製作過程中更富延展性。面醒好後,就揪成小孩兒拳頭大小的面劑兒,這面劑兒用手大致搓圓,接下來就是用小擀杖擀制了。擀的快慢和擀出來麪餅的質量,全完就靠女人使小擀杖的水平。

女人把面劑兒拿過來,往案板上灑些麪粉作面布,再將那面劑兒在面布上一按,復又從面瓢裏捏些面灑在面劑兒上,接下來就是小擀杖上場。可以說,這是一個見證奇蹟的時刻:只見女人們兩手輕按在小擀杖上,有意識地向着某個傾斜角度一推一拉地擀動,那面劑兒就跟着擀動的節奏自己轉動起來,轉的過程中,那麪餅厚的部位自動就被推拉到擀杖下,接受一層層有規律的擀壓。這個擀動的過程中,基本不需要手去轉動麪餅,只是在你感覺麪餅與擀杖將要粘連時,再重新灑些面布即可。十來秒的時間一張餅就擀成了,絕對的厚簿均勻,且是簿如草紙。

擀好的麪餅除了放到鏊子上烙一張外,其它被擀出來的餅會被灑些面後撂在案板一邊,等着鏊子上那張烙熟後再依次往上放着烙。而這時的小擀杖又成了挑麪餅的工具:用手輕輕揭起一張簿簿的餅坯,搭在小擀杖上面,再快速轉送到火熱的鏊子上,順着一側搭上去,再將小擀杖就勢滾動一下,那麪餅就恰好貼合在鏊子上,小擀杖就可以完美退場。

接下來只需要將這麪餅交給鏊子和時間,配合上翻饃鈹兒的適時翻動,三四十秒的光景,一張烙饃便可成熟。如此周而復始,擀杖舞動,饃鈹兒翻飛。一團生面便在女人的巧手中,由面劑而成餅,由生餅坯而成烙饃。再過一會兒,它們會被端上飯桌,成爲一家人的風味美餐。

這小擀杖烙起烙饃來霍霍生風,擀餃子皮兒的速度也毫不含糊,它那自帶的弧度依然是擀制快速的法寶。因那餃子的麪皮更小,只三五下擀動,便可擀出一張來。對於巧手的女子來說,一個人邊擀皮邊包制,都可以供得上兩個人同吃。這邊你碗裏的餃子還未吃完,那的餃子已經包好下鍋,待你吃完了碗中的,那鍋裏的也已經成熟,可以接着往你碗中撈。而母親就是這樣的包餃子好手,擀皮兒不但飛快,包餃子的速度更是沒得說,兩手一捏一合就是一個餃子,絕對的大肚小耳朵,用餡兒還少。常常是她一個人邊擀邊包,父親只負責下鍋煮餃子,而我們三個孩子則是隻管端着碗吃,吃完了再撈,直到吃飽爲止。

現在回想起來,依然覺得圍在竈臺前,看母親忙碌地擀麪皮兒、包餃子,端着飯碗期待地看着父親煮餃子,是兒時最可記憶的美好時光。那是一種簡單的幸福,一種從食物中尋找快樂的滿足感。而家、餃子、父母,便構成了這簡單幸福的三要素。

當然,這小擀杖還有其它一些輔助性功用,比如治脖子睡覺落枕和敲打案板“震懾”搗蛋孩子。

聽大人們說,脖子要是晚上睡落枕了,早上起來用小擀杖給擀擀就能治好。可到底是怎麼個擀法兒,我是沒有親見的,想必也是需要有一定的擀治手法兒和技巧,不是說你把脖子伸過來,誰隨便給擀那麼幾下子就能給治得好。反正我那時候是沒有落枕過,也未得親嘗小擀杖是否就真有這般的神奇功效。

倒是小擀杖的“震懾”功效十分常見。女人在烙饃、擀皮兒的同時,看見自家某個孩子搗蛋或是幹壞事了,就會恨鐵不成鋼地拿那正擀麪的小擀杖,在案板上生氣地猛敲,邊敲邊大罵自家孩子。難免就因某次的用力過重,而將那小擀杖的一端尖角就磕斷掉。自此,家裏的小擀杖就成了獨角。缺了一個尖角的小擀杖並不影響使用,只是看起來不太美觀而已。

可就是這樣一根缺了一端尖角的小擀杖,在鄉人家中那是十分常見的。你若尋上三五家的竈間查看,保準就能遇上一根斷角的。可以說這是很正常的現象,並不是說這誰家的擀杖斷了角,就是這戶家裏的女人粗暴,也或許就是其它幾家的小擀杖比較結實罷了。試想那樣一個孩子多的年代裏,誰家沒有三五個孩子,哪家的孩子又會不淘氣?你就是再好的脾氣,有再多的耐心,遇上一羣調皮搗蛋的熊孩子,難免就有在你正烙饃、擀皮兒時,他們乾的壞事就能把你氣得七竅生煙,令你有極想去打人、罵人的憤怒。於是,那根小擀杖便成了威懾用的權杖,在案板上被“嗵嗵”敲得生響,用力猛時磕斷個尖角也就是難免的事兒了。

去年回故鄉,看到母親烙饃時,所用着的,依然是那根斷小時候敲打震懾了我們許多次,被母親敲斷了一隻尖角的小擀杖。現在想來,該是有三十年了吧。那根小擀杖,還是它三十年前磕斷時的樣子,可父母怎麼就忽然變得這樣老!

如今,人們忙了,生活節奏不斷加快,那些大擀杖、小擀杖便被使用得越來越少,很多年輕的女孩子甚至都不再去下廚房,自然那些擀麪、烙饃、擀皮兒包餃子的技藝也就盡失了。想吃什麼,現代化的超市、商場裏可謂是應有盡有,買現成的吃些拉倒。沒有幾個女人會願意再鑽進廚房裏,學習廚藝和“享受”煙熏火燎。

現在,很多人常會從超市裏買各樣的成品或是半成品食物回家,可吃完後又總覺得總有股添加劑的味道。有些人甚至圖省事,在街上從這家飯館吃到那家,結果吃來吃去,覺得不管哪家都做成了一個味道。只有偶爾父母來了,或是你回了父母家裏,他們給你親自下廚做頓家常飯菜,吃得你就格外地心滿意足,不免就發一陣感慨:還是家裏的飯菜香啊!

原來,我們所遺失了,也一直渴望着的,竟還是那種屬於父母、屬於家的味道!那味道里,有親情,有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