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大涼州散文

大涼州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1.13W 次

百塔寺,涼州古道上馬蹄聲聲

大涼州散文

很多次,遠處的塔羣在車窗外一閃而過。涼州總有很透澈的好陽光。那些白色的塔們,在明明的太陽下耀着白色的光芒,美,清幽。這是我內心裏反覆唸叨的地方,一直想去朝拜的目的地。但每次都很匆忙,只是路過。我是想,有一天,穿上我白色的長裙,有一匹很乖的白馬,牽着它,在清亮的馬蹄聲裏,走近那一片白色的聖潔的光芒。這是讓我多麼嚮往的事啊!

現在,我來了。陽光下一座座的塔遠遠的肅穆着。沒有曲徑,在一條很直很平坦的大路上,行走。沒有白馬,牽着自己的影子,但也很詩意啊。這是怎樣暖和的天氣啊,風輕天藍,煙柳淡淡。此刻,百塔寺正靜靜地等待我,等待我靠近它穿越時空的氣息。

百塔寺又名白塔寺,元代在涼州主政的闊端王用金字詔書邀請西藏薩班法王來涼州會晤,共商西藏大計。1247年薩班與闊端在百塔寺舉行了具有歷史意義的“涼州會談”,議定西藏歸納入中國的版圖,結束了西藏近400年的混亂局面。薩班在百塔寺圓寂後闊端王爲了紀念他,爲他修建了一座大靈塔,將其部分靈骨葬於其中。

眼前的塔羣,是近年開始修復起來的。這些塔按薩班靈骨塔基座和藏傳佛教密宗中象徵宇宙世界的“曼荼羅”式樣,呈十字折角形分佈。遺址區與塔林毗連,當中兀立着一座四方形的黃土堆,這便是薩班靈骨塔遺蹟。塔體僅存覆鉢以下部分。

周環九十九座大小佛塔,居中是一座最高最大的佛塔,正好一百座塔。陽光稠密地落下來,通體均爲白色的塔們閃着光亮,多麼的肅穆,靜謐,充滿了宗教的氣氛。想那悠遠的歲月裏,一聲佛號吹起,兩聲佛號吹起……,然後,是誦動的經卷,還有飄泊在經文裏的豆豆燈盞。

塔林區的小道是碎石子鋪成的,親切,純樸。像是一顆顆堅密的心思,緊緊攫住世俗的浮躁。是鳥兒銜來了這些碎石子麼?是風馱來了這青青淡淡的顏色麼?都不是啊。這些小青石子們從遠古的涼州歲月之河裏一路趕來,不早也不遲,剛剛好,靜臥在這兒小酣入夢。

這些事,都是一種預約,是一句咒語,含在前世的口中,註定要在今生來抵達。就像一縷風的疲憊,就像兩隻鳥的撲棱。小石子們星星點點聚成天然的圖案,像花朵,開在塔林間。多麼美麗的小青石子花朵啊。清晨,這花朵的睫毛上該有點點的露珠在舞吧。石子的縫隙裏擠出纖纖的青草,還有微微的小小的幾朵花兒,不惹眼,柔弱的也很美。陽光打在花瓣兒上,洞悉它來世化蝶的夢。

在涼州,石頭是說話的,比如西夏碑。石頭也是開花的,比如這塔林區的花兒們。它說話,定然是土土的涼州鄉音。它開花,開的是一粒一粒古老的涼州詞。這些小青石子們,碎小,堅硬,卻隱顯着強大的清淨,柔軟。

我踩着這些石頭的花朵,走來走去。我是想數一數這些素白的塔們。九十九座……一百座,多麼圓滿的數目,讓人心生喜歡。可是有個故事是說,這些塔們是數不過來的。據說數不過來之後有人拿一百頂草帽來,每頂塔戴一朵草帽,塔有變數,草帽沒有變數。可是一陣風吹來,揭走了草帽,看你如何數的過來。我想佛一定輕輕笑出了聲。

我在碎石尖上掠過來跳過去,看能數多少座。可是這些塔們很不聽話,不排好隊等我來點數。本來數數兒就不是我的專長,我想主要是小時候沒有牧過羊的原因。現在,這兒數一座,那兒又跳出一座,一晃眼又是好多座,晃得我目不暇接。感覺根本不是九十九座一百座,而是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無數的塔,充滿了玄虛。

人在塔林裏渺小的一粒石子兒一樣的,怎麼會數的清呢。就算有一百頂草帽,那麼高那麼陡的塔,怎麼能戴上去呢還是個難題。更別說會被風揭走的。風揭走有風的想法,我數不清有我的想法。有時候,人的想法和風的想法可能是一致的。不過誰知道呢,我想我的,風想風的。

最高的佛塔。仰望,肅穆,莊嚴。雲的衣裳塔的顏色,真是美。若有經聲誦起,也會泊入塔頂無際的蔚藍裏。我在塔底轉了一圈,細細觸摸那些白色的石。石的表面是一層細潤的冰涼,很薄很微的觸動指尖。

這座大塔是按原樣重建的薩班靈骨塔。凝望,歷史在流逝的歲月裏走來。騎在高闊馬背上的薩班,由西藏出發,沿途的風沙,一路的艱辛,不變的信念,想一想都是沉甸甸的啊。我內心驟然刮過古涼州的風。那些坍塌的佛塔的廢墟,還有那遠去的經幡在風裏獵獵的響。歷史遠去了,留給我們多麼安寧的生活。

一座座的塔們枕着鳥啼如夢。桑煙飄嫋,夢裏是千里之外古驛道的馬蹄聲聲。金翅膀的蝶,馱着馬蹄音趕路。我的一些思想,一個驛站又一個驛站,遙遙傳遞而來。那點亮佛前燈盞的人,那手託滿鉢清水灑地的.人,那誦唸着經文的人,那卸下一身黃塵跪拜的人,都在遠去的歲月裏,消散了……。消散並不代表消失,只不過都在時空裏延伸,雕琢,前世的,今生的,來世的,緣。這一切都是歷史的背景,曠古,溫暖。讓我想了又想。

出了塔林,信步往南走,見兩個相銜的大水池。水池裏飄滿碗口大的荷葉,悠悠的,像一封封未拆的書函。這可是佛的小箋?還是歲月那端捎來的信?誰會拆開它們,一遍遍的讀呢?那雙手是不是還可以拆開八月打蕾的荷花,讓暖暖的香味兒摻上水味飛逸呢?我不知道。但這荷葉真是一種驚喜,差點讓我笑出聲來。

總以爲,涼州是不該有荷花的。多麼嬌柔的植物,怎麼會長在與沙漠毗鄰的地方呢?涼州該有的是大漠戈壁白霜,是詩詞裏飛揚的黃沙直入白雲間,是葡萄美酒伴着的古琴聲聲,怎麼會有荷呢?生活真是有趣。有時候,美好就是這麼蹦出來的。多麼稀罕的荷葉。我們很無賴的悄悄兒偷來一片藏入懷裏,竊笑着,像偷兒盜的一片金葉子那般的歡愉。

八月,荷該開花了吧?我的疲憊能否躲在花蕾裏歇歇腳啊?吉祥清淨的荷花之上,佛爺普度衆生。

到了荷花盛開的八月,如果有一匹很乖的白馬,我極願意穿上我拽地的白裙,牽着它,來看荷,來看這一池幽香。這是涼州的荷啊,這是開在百塔寺的荷啊,怎麼能不來看呢。我的行程並不遠,但馬蹄一定得伴有山野裏的格桑花的清香,青草的氣息。馬蹄拓下的蘭花盅印兒,一定是淡綠淡綠的。獨對一池荷,飲半盞水酒,陽光暖暖打蕾。

往前走,靜寂。久久的凝視着一塊碑石:百塔寺,西藏納入中國版圖的見證地。我們安寧的生活,我們祥和的日子。

天梯山大佛

讓輕風吹啊,天梯山,就這樣慢慢地吹。憑欄而立。佛啊,順着你手指的遙迢,誰能參透禪機?是傳說中的那盤磨金流銀的磨,還是藏滿黃金的山谷?一定有一條凡人看不見的梯子伸到了雲端,供佛來往與天上人間。

天很藍啊,藍得會讓人捨棄所有的雜念,把坦蕩還給心情。水庫就在藍天下漣豔澤光,從容的綠着,藍着,變換着有淺及深的顏色,寧靜而古豔。這種擁擠的美,漣漪細碎,波拍着波,水擠着水,沉澱了藍天的顏色,過濾了山的青黛。

這塊水做的補丁,佛啊,你打算當作一塊翠綠的雲補到天空中去麼?

北涼王沮渠蒙遜已隨歷史遠去了。曇曜和他的幾千能工巧匠還行走在時空裏。曾今,是古涼州講經說法,翻譯佛經,盛名的天梯山石窟,我來尋覓那個遠去的故事。大佛依然,在展示智慧和藝術才華的結晶。

水邊,走着些白楊樹。沒有了風。從樹上走下來片片含綠沁黃的葉子,漫不經心地在水泥道上交談着,漫步着,並不把遊人放在眼裏。遠處,幾隻野鴨收拾着羽毛踏波而去。

再沒有別的了,只是諾大的靜寂,沿着水氣趕來。佛是寧靜的,山是寧靜的,水也是寧靜的。在水之凌,一定有一大朵我們看不見的蓮,綻開着,美麗着。渺渺水波之上,也定然有葉輕舟,供佛垂釣夕陽。

一頃陽光,透明地沉澱在水面。一頃水,剛好盛下我遠道而來的疲憊。除了惻惻愁情,我只是慢慢消磨掉一座山一頃水中的安靜而已。臨水而走,寂靜是佛的,微微幾語是遊人打攪的,一身落寞是我自己的。幾粒螞蟻,像匆匆過客一樣走動在佛前。幾許虔誠,香菸一樣在在佛腳下嫋然飄繞。

我清楚自己心態已麻木了許久。很多日子裏在迷惘裏無助裏,內心裏呼喊着自己,堅持啊,堅持着啊。像小時候看完電影,父親揹着我一路走一路呼喊我的名字,不讓我在寒冷裏睡去。此刻我內心的疼,不是一片水做的雲可以比擬的。

藏在山頂的一隻鳥兒,在頭頂飛來飛去,整理被我們攪亂的寧靜。沒有風啊,它揹着自己的翅膀回家了麼?

佛在,山在,水在。樹木,山石,一朵花,一葉草,都在佛前,都極尊貴地活着,聽佛講經。

佛啊,這碧波輕泛的諾大一池水,是不是你荷葉田田的蓮池?這山水間的靜寂,是否藏有凡塵聽不見的天籟之音?一個心善若水的小女子,處在生命最脆弱的時分,是否是佛最堪痛惜之際?

佛啊,你普度衆生。如果西風古道上能走來瘦馬,請給我吧。讓它馱走這黛山的安靜,淩水的禪意,載着我的藍天我的淡雲,還有我的奢望,一同回家啊!

西夏碑

一塊石碑,在歲月的枯榮裏堙沒無聞。不知過了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子,清嘉慶年間一個秋高雲淡的天氣,涼州著名學者張澍老先生還鄉時閒來無事,約了好友到涼州大雲寺遊玩。想來他定是個清雅之人。一壺茶,一卷書,一曲琴,多麼的悠哉。涼州自古是個雅緻的好地方。

也許他捻鬚沉思,腳步閒閒信馬由繮的走動。也許那個埋藏了幾百年的祕密註定要在這一刻重見天日。一念之時,他無意間瞅見了一座被磚頭封閉了幾百年的古古的一個亭子。張老先生那是金石學家,合該他遇見這個古亭。想想看,多少人來來往往,多少塵世歲月煙飛灰滅,誰會在意一個塵封已久的破舊亭子呢!

原來這個亭子幾百年封存是有個緣故的,不是隨隨便便就被時間忘掉的。寺僧解釋:這個古亭不能打開。一旦打開,將會給涼州帶來莫大的災難啊!不知是誰下了這個古老的咒語,古亭被懸空擱置了長長的一段時空。張澍先生是學者,學者是要探究真實的。他不信這個邪,偏要打開看看。在他看來,只是不靠譜的一個謠言而已。

他堅持讓人打開古亭。寺僧破例拆去了砌封。幾百年不見天日,不見花開花落的石碑,終於沐浴到了第一縷陽光,第一絲清風。佛說緣是有時機的,這就是時機了。一個人,和一塊石碑的緣分,到了。張澍看見了這神祕的石碑,上有石刻“天書”:一面的文字似漢字的方塊字,但卻不是漢字。撇撇捺捺煞是好看,不曾認識。

不過,張澍是學者,是地道的學者,不似如今的某些學者,一擠一包水。他斷定碑刻就是西夏文字!一種失傳了許久的文字。他是第一個識別出碑文是西夏文的人。後來,這石碑就成了稀世珍寶——西夏碑。那個遺忘的西夏王朝,就被枝枝袢袢牽引出來,懸浮在陽光下。

去年秋日的某一天。在武威市博物館,我拜訪仰慕已久的西夏碑。不是每塊石頭都有機會被雕刻成石碑的,這是多麼幸運的石頭,見證着一個王朝的故事。是金子們沒有機會做到的,是玉石們沒有機會做到的,是瑪瑙們沒有機會做到的,但一塊石頭做到了。面對這塊碑刻,你可以重新組裝先前的價值觀念。這塊會說話的碑刻啊,告訴我們丟失的生鏽的歷史片段。

西夏碑碑額呈半圓形狀。正面碑意爲“敕感應塔之碑文”,背面碑額刻漢字小篆,意爲“涼州重修護國寺感應塔碑銘”。正面刻西夏文,背面是漢字。據說西夏碑的碑座就連在碑身之下,居然不被世人所知。在2002年武威西夏博物館建成,從文廟搬遷過程中,人們驚奇的發現了深埋在地下的碑座。讀完這些資料,再仔細琢磨碑刻,我相信這是兩塊善於保護自己的石頭。保護好自己,才能給世人以驚奇。

涼州是西夏國的西涼府,地處要衝,歷來佛教浸盛。碑文以主要篇幅記錄了當時重修涼州感應塔的緣起和經過。言此碑能安國佑民,消災解難。西夏碑刻的圖案呢佛教氣息濃郁。

刀光劍影之後,血跡風乾之後,化解仇恨,平息心靈創傷的,是大慈大悲的佛啊。

西夏,西夏。如果有海市蜃樓,能否可以看到黃塵飛揚裏西夏的王?他策馬揚鞭之時,是否回頭,看一眼自己疼腸的女人?那一眼是否看的慢,用力,優柔,難捨,千愁百結?如若是啊,就夠了。那個王朝坍塌了,但那一眼,深深地,藏在幾百年後的海市蜃樓裏,藏在一個小女子的意念裏,藏在一塊碑刻的想象裏。

多麼奢華而隱祕的一個王朝,留給後人可以捕捉的文字,居然深藏了又深藏,掩飾了又掩飾。那個王朝的心思,讓人想象了又想象。可是,真正有誰能透澈的破譯它遠去的密碼呢?一個層層設防的王朝,一段斷鏈的歷史。只有西夏碑,讓我們看到它曾今真實的文字記錄了一段真實的過程。這是歷史的一種印痕,多麼的不易啊。西夏,我們走失的兄弟姊妹。

真想拂去碑刻上那層薄薄的微塵,尋覓消失的故事痕跡。拂去歷史的塵土,能否覓見西夏蒼白的筋骨?馬背上的西夏漢子,疾馳。他心裏是否還藏着一朵女子清澄的微笑?他們的征戰,他們的嘶吼,他們的馬蹄尖掠踏過沙塵青草,他們在祭壇前的一柱青煙裊繞,都漸漸遠去了。我的想象不能觸及它的神祕啊。

他們寫的什麼情詩?唱的什麼酒麴?詳細的文字記述都沒有留下來麼?也許有,他們把那些歷史的祕密記錄下了,藏好,誰也尋不見,然後堙沒在時空的蒼茫裏去了。留給我們一塊石碑刻,像留給我們一張西夏的門票。那昔日鼎盛時期的輝煌,悄然隱去。遠去的歷史片段,包涵在幾行文字裏,沒有什麼比失去的更珍貴了。遠去的歲月,被陽光一照,腐朽的咔嚓咔嚓地斷裂,只留一點點念想。

整個西夏王朝,被歲月的風吹的涼了,矮了,尋不見了。那些馬兒,收斂了翅膀沉睡在枯榮的光陰裏。西夏的夢,還在夢裏。西夏好漢的酒囊,不再晃來晃去。幾百年了,西夏的心事,像掛在樹上的鳥巢,靜啊。

燃起火堆跳舞的西夏人,壘砌石頭竈煮飯的西夏人,馬背上馱着褡褳趕路的西夏人,肌膚清涼衣袂飄飄,漸漸隱入了歷史的蒼茫裏。一塊碑刻的出現,讓我們看到了遙遠的西夏真實的文字,就如同看到我們的兄弟姊妹手寫的書箋,親切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