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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蘭樹上的知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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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的那一棵玉蘭樹已經長得很大了,在院子的西邊撐起一團濃蔭,盛夏時節擋住了許多火焰一樣的陽光,使得傍晚時分,院子裏很早就有了一片陰涼之地。有風的時候,滿可以在這樹蔭子底下襬一張小凳子,坐下來喝茶,乘涼,或者吃晚飯。

玉蘭樹上的知了散文

這一棵玉蘭樹曾經經歷過一場不小的磨難。最早的時候,樹秧子是在鎮上趕春集時買的,樹苗很小,齊胸高,杆子比小拇指還細一點。買的時候,各樹丫的稍頭上已長了十來個紫紅色如小西紅柿一樣的花骨朵了,賣樹苗的人說,這是新的玉蘭樹品種,是用白玉蘭樹嫁接過的,叫作紫玉蘭,開起來很好看的,並且,一年能開兩次花。

那時候屋子門口還是菜地,玉蘭樹苗買回來後,我便把地裏的青菜拔掉了幾棵,把那玉蘭種在正開着黃花的青菜叢中。

這玉蘭樹一年裏果然可以開兩回花。春天裏頭一回開花是在長葉子以前,這時候樹杆都光禿禿的,一片葉子也沒有,只看到紫紅色的大花朵,如蓮花一樣。等樹慢慢大起來,枝條茂密一些後,光是盛開的紫花簡直就象是滿樹的葉子,氣勢很有點不凡的樣子。第二次開花是在陰曆十月,那時候樹上還滿是蒼綠的大葉子,花卻不如春天時開得多,也比不上春天裏開得大,但紫花嵌在綠葉叢中,相比於春天裏那種熱情奔放的姿態,倒顯得更加嫺雅嫵媚了。只是等這一季的花開過之後,天氣就慢慢有些涼冷起來,過不多久,玉蘭樹就落了葉,重又剩下光禿禿的樹杆了。我覺得紫玉蘭的花兒對於樹葉實在充滿了尊敬和親切的感情,春天裏熱烈地迎着她來,深秋裏靜靜地送着她去,一年又一年地從來沒有怠慢過一次。於是,我對於這紫玉蘭很是喜歡。這玉蘭樹也慢慢地長大起來,幾年之後,主杆有一寸粗了。

大概是由於圍院子時遷移得不好的緣故,這棵樹竟不幸枯死了。當時我的心情很是懊喪,但也沒有辦法,只好打算着明年趕春集的時候再買一棵罷。

不曾想過了一段時間,在那枯了的玉蘭樹的老根上,卻又重新長出一枝小小的新苗來了,這讓我很有點喜出望外,簡直要感謝這玉蘭樹的善解人意了。

小樹苗看來很是健壯,彷彿比先前時候長得快,但在起初的兩年裏居然沒有開出一朵花兒來。我也不着急,心想只要它活過來了,總有重新開花的一天,我對於花草的等待向來是很有耐性的。可是,當有一天這玉蘭樹果然重新開出花兒來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卻是我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的,這紫玉蘭居然莫名其妙地變成白玉蘭了,雖然也開得一樣的熱鬧,但花兒卻遠遠沒有原先的大,花瓣更沒有原來的多,並且,一年只開一次花。這又讓我覺得有一點掃興。

後來,父親對我說,重新長出來的玉蘭樹是一棵野玉蘭,大概原先那棵紫玉蘭就是用這野玉蘭嫁接的,紫玉蘭枯了後,那作砧木的老根沒有死,於是重新長出來了。聽了父親的話,又看看長得很好的玉蘭樹,我想,白色就白色罷,好歹總還是玉蘭,既然長成這樣了,挖起來扔了也可惜,於是這死而復生的玉蘭樹就這樣留下來了。

或許是因爲“野”的原因,這玉蘭樹長得極快,這些年下來,主杆子已經有碗口粗了,枝條也極豐茂,春天裏樹葉發芽以前,照例開出滿樹的花朵來,熱熱鬧鬧的,如一個巨大的雪球。而等到花兒謝去,新葉長成時,樹蔭就如雲一般嚴嚴地浮在半空中上,以至於母親常常抱怨它蓋住了花壇的陽光,幾乎種不成菜了。

說了這許多的閒話,似乎與知了並沒有什麼關係。是的,這麼多年下來,這玉蘭樹上曾經來過無數的麻雀、八哥、白頭翁,以及各式各樣的蜻蜓和蝴蝶,卻從來沒有引來過一隻知了。仔細想來,最近這幾年當中,知了這種會唱歌的飛蟲,大有要變作保護動物的趨勢了,不要說是村莊周圍,就算在田野裏,幾乎也聽不到原先此起彼伏的知了聲了。

記得我小的時候,知了是每一年的暑假裏必不可少的一件大事,不管毒辣的日頭曬得人的頭皮如何發燙,我們總是赤着腳,扛一根頭上綁了尼龍絲織成的網袋的長竹竿,到田野裏的楊柳樹下,苦楝樹下,烏桕樹下去捉知了。楊柳樹上的知了最多,但毛辣蟲也最多,有一種同柳樹葉子一個顏色,有手指頭粗,被叫作洋辣子的毛毛蟲,大概是最喜愛呆在楊柳樹上的.,要是不小心被這種洋辣子辣上一下的話,人是要被辣得打滾的。烏桕樹上雖說沒有洋辣子,但小的毛毛蟲卻也不少,有幾棵大的烏桕樹上的小毛蟲簡直就象一窩蜂,同洋辣子一樣,看着就叫人起一身的雞皮疙瘩。苦楝樹要算最好了,不但很少有毛毛蟲,而且它的枝葉不是很茂密,知了停在樹杆上很容易看到,捉起來方便,不象楊柳樹和烏桕樹,葉子把樹杆子裹得很嚴實,眼看着一隻知了停在上面,悄悄地把網伸上去,不小心碰到四周的小樹枝,那知了一驚,便“嘰”的驚叫一聲,“唿”地飛走了。我們捉知了的網兜與書上說的不一樣,不是用蜘蛛網,而是用細孔的尼龍網,知了被撲到網裏,尼龍絲將它的腳緊緊地纏住,任它怎麼掙扎也跑不了,無論用多久,網也不會破。蜘蛛網我們一直沒有試驗過,但粗粗地想來,總覺得存着被知了拼死掙破的危險,何況蜘蛛網遠比不上尼龍來得耐用,大概用一次就得修一次罷。

剛從學校裏畢業的那一年的夏天,我在縣城做小工,每天早晚都騎着自行車趕路,那時候公路兩邊遮天蔽日的榔樹上,停着不計其數的知了,從家裏到縣城三十里路,一路過去,密如驟雨的知了的歌聲便伴隨着我走過這長長的三十里路,天天如此。如今,加寬後的公路兩旁已很少有原先那樣高大的榔樹了,田野裏呢,楊柳和苦楝樹倒還有一些,烏桕基本沒有了,而知了則更是無從談起。

我每一年在家中住的時間不長,這三四年來,回家的次數倒是比以前多了。夏天的黃昏,吃過晚飯後,有時與妻一起到田野裏去看荷花,摘荷葉回來泡茶喝,偶爾見到一隻天牛或金甲蟲時,但不禁要想起知了來。四周只聽到歸鳥的倦鳴和夜唱的蛙鼓,唯獨聽不到單調而悠長的蟬吟。於是常常自言自語似地問一聲:“知了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有一回,妻對我說:“近來好象聽說外面有流行吃知了的,就是把活的知了放在油窩裏炸,炸熟了後,撒上椒鹽粉,據說有點貴,一般的店裏還吃不到。”

聽了妻的話,我又想起另外的一樁事來,就是我們常去看荷花的這口足有十畝水面的池塘,曾經有三四年的光景不曾長出一片荷葉來,原因是那段時間池塘裏龍蝦成災,荷葉的尖苞剛剛出泥時,就被龍蝦那鋒利的鉗子給夾斷了。面對蝗蟲一般的龍蝦,池塘的主人沒有辦法,只得暫時將荷塘改成菱塘養老菱。直到後來外面流行起吃香辣小龍蝦後,塘裏的龍蝦才慢慢地少了,主人重新下了藕秧,這才又有了如今這接天連葉的荷塘。

這一些回憶聽起來卻又與院子裏的玉蘭樹沒有太大的關係。然而,今年卻有一點不同了。上一次回家去的時候,在村口的馬路上,我又聽到了知了的長鳴,更令人意外的是,我家院子裏的那棵玉蘭樹上,竟然也有兩隻知了在作銳聲的二重唱。我曾仰着頭站在樹蔭底下細細地尋找知了的身影,無奈葉子太過繁茂,終於找尋不着,又不敢去碰觸樹身,只怕它們驟然飛走了。我也曾到隔壁人家的院子裏去,看到他們一棵很大的珊瑚樹上很清楚地停着差不多二十來只烏黑的知了,交替地作着唱歌的比賽,心裏便很有些不平的意思,或許也算得是一點可笑的妒忌吧。後來慢慢也就有點想通了,據說知了是以樹木的汁液爲食的,也許是因爲玉蘭樹汁比不上珊瑚樹汁來得更美味罷。而桂花樹的汁液大概更加不合知了的口味,因爲我看了附近各家的院子裏所有的桂花樹,竟然一隻知了也沒有。

不管一隻還是兩隻,院子裏有知了來,終究是一件讓我高興的事情。我去同母親說玉蘭樹上有兩隻知了,母親聽了很不以爲然,說早就聽到了,倒怪我怎麼象個小人,語氣中帶着一點諷刺的味道。我分辯不得,只好沒趣地獨自走開。但聽着從玉蘭樹上傳來的陣陣的蟬聲,便想起蘇東坡的一句詩來,叫作“綠槐高處一蟬吟”。私下裏將詩句和眼前的情景對比一下,覺得雖然這樹的名不叫“槐”,但色卻是一樣的“綠”,形也一樣的“高”,而“蟬”則多了一隻,終究也不比古詩裏遜色多少,何況這玉蘭樹除了一樣能給人以婉約的浮想而外,還得着一個“野”字的的清趣呢!這樣想着,不由得自嘲似地搖了搖頭。

記憶中,這是知了第二次自己飛到我的家裏來,而比這前頭的一次,卻已經是十五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兒子纔剛剛學會走路,話卻還不怎麼會說。

也是夏天的一個傍晚,我們一家人坐在門口的空地上吃晚飯。一隻尚未完全長成的綠殼小知了,停在了我家二樓東面陽臺的攔板上,“知——唷噝——知——唷噝——”不停地吹叫。下巴上掛着一滴口水的兒子聽到了知了的叫聲,步履蹣跚地蹌過來拉拉我的胳膊,小手指着二樓的陽臺,“啊啊”地與我說話。我知道他是要我去捉知了,便放下飯碗跑上樓去,那可憐的小知了居然沒有跑,被我捉到了,我與兒子一樣地高興。我怕知了逃走,便把它薄紗般的翅膀剪掉了半截,可兒子不敢拿。妻說用線把它栓起來,就起身到屋裏去找線。兒子雖不會說話,小腦瓜卻靈活,自己想了個辦法,拿了一個綠色的塑料瓶子來,叫我把知了關到瓶子裏去。這倒是個好辦法,只是綠色的瓶子從外面不能很清楚地看到裏面的知了,所以兒子不讓蓋蓋子。他抓了瓶子自己去玩,一邊不時地把一隻小眼睛瞄到瓶口上去,看一看裏面的知了是不是在動。

我們依舊顧自吃飯。忽然聽到兒子中了邪似的哭叫起來,兩隻腳不停地跳,叫聲裏透着很大的恐慌。四個大人都猛地吃了一大驚,幾乎同一時間竄了過去,把屁股下的小凳子乒乒乓乓地踢了一地。原來卻是小傢伙把瓶子拿得太平,使得裏面的知了慢慢地爬出來,也許是在瓶子城被搖得昏了頭吧,知了爬出瓶口後就不動了,只是停在兒子那隻象牙一般的小小的拇指上,一動也不動。兒子見這麼個蟲子爬在自己的手上,心裏自然害怕極了,又不知怎麼辦纔好,於是就跺着雙腳大哭起來了。

從那以後的較長一段時間裏,兒子對於知了一直都懷着一種莫名的恐懼,有時候他不聽話,鬧,只要嚇一聲“我去捉個知了來給你”,他便不敢很放肆了,至少能得一刻的安穩。

如今,兒子已在離家一百多裏遠的學校裏上學,自從正月裏去了後,一直都不曾回過家。現在已是七月中旬了,他們卻還沒有放暑假。玉蘭樹上的知了聲除了讓我想起蘇東坡的詩句外,更讓我想起離家讀書的兒子來。我希望這兩隻知了不要飛走,等過些天兒子放假回來,當他也聽到玉蘭樹上的知了聲時,不知還能不能想起很小時候的那一場風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