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日誌

兒子自幼能睡，晌午後，更是長睡不起。家人皆歡喜，言能睡是好事，長得快。其間，嘗有突發事件發生，令人措手不及，啼笑皆非。

三歲時，兒子睡覺早已不用尿墊。反覆告知，每睡前，必須入廁小便，不準帶尿意上牀。酷暑的某日，驕陽當空，室內略感悶熱。午飯畢，啃了幾牙西瓜，睏意逼來，小小的人兒搖擺着爬上牀，翻滾至中央，沉沉睡去。

我順勢臥在他旁邊，遐思片刻，即也入夢。睡意正酣，嘩嘩譁，頂頭被澆了精溼。迷迷糊糊，胡亂抹了一把臉，叫道：“下雨了嗎？”猛然驚醒，熊孩子正在撒尿！定睛瞧去，粉雕玉琢一團，夢裏咯咯笑不休，顧自一注擎天雨！

他那邊尿完，裹着被角兒打個滾，嘟一嘟紅豔豔的小嘴兒，長睫毛撲棱棱閃幾下，又睡了。我這邊，睡意驚飛，懶頓無趣，開始收拾牀鋪、換被單。

又一日，時值兒子剛上小學。樓道里靜寂無聲，多數人家在午休。“嗡嗡嗡”……一聲尖銳的電鑽聲打破千家萬戶的寧靜，對面裝修的人家開始施工。

有人探出頭去低聲叫嚷，有人哐啷一聲拉上窗戶，大家的情緒因突然而至的噪聲憤怒。羣情是電流，需要線路做媒，大概都認爲不是某一個人的事吧，始終無人出面阻止。刺耳的鳴叫不管不顧地穿透午休的時間。

兒子被吵醒了！他趴在玻璃窗上觀察少許，黑亮的眼珠撲閃幾下，稚嫩的聲音清晰地遞到對面：“叔叔，我們要睡覺。你們別幹了！”

對面的嘈雜刺耳聲並未停止，兒子的行爲遭到家人的勸阻：“沒人出面抗議，忍忍算了吧！”

兒子趴在窗戶上不下來，小腦袋左搖右擺，“叔叔，大家都在休息，你們不能吵別人！”清脆的童聲再次飄向對面樓層。喀察察……金屬摩擦的聲音哼哼幾下，終於停止了。

兒子的午休繼續進行，人們的美夢可以接着做下去。

的確如家人所期望，成爲中學生的兒子，長得結實挺拔，午睡的.習慣一直不曾中斷。家裏人亦因此陪同午休，至他上學方起牀行動。

一日中午，吃飽喝足後，兒子推開狼藉的杯盤，雙眼昏沉道：“且讓它們亂着吧，趕快睡覺！”家裏人微笑着會意，麻溜兒，臥牀休息。

小孩子心思淺，數分鐘便鼾聲四起。枕着他不絕如縷的鼾聲，我倒有些睡不着，瞧一眼他寬肩蜂腰的小身板，隨着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心裏忍不住，笑了。一尺來長的小娃娃，幾個午睡的跟頭，個頭快及大牀長了。

“媽呀！疼死了，腿疼啊！”一聲慘叫響起，鑽進我睡意闌珊的夢裏。胳膊撐起上半身，茫然四顧，“怎麼了……誰在叫？”

“腿抽筋了！好疼啊！”慘叫一迭聲地傳來，“是兒子！”我猛地翻身坐起，“快動大拇指啊！”邊說邊撲至兒子腳邊，抱起他的大腳丫子，握住拇指，微微用力，一通揉捻按壓。

數分鐘後，懷裏的腿軟綿如舊，悽慘的呻喚之聲漸決如縷，倒頭復睡去。我抹去額頭細密的汗珠，亦撲通臥倒。這比驚悚片還費精神！

鬧鈴吵翻午休的安靜，兒子搖搖擺擺爬起穿衣，忽回頭問道：“剛剛是做夢嗎？腿好像抽筋了！”

我微微睜開眼回答：“腿疼得臉都綠了，會是做夢嗎？”

“哦，是真心在疼啊！”竄至門口彎腰穿鞋的兒子恍然大悟，“下次再有此情況，記住要動大拇指！”他左手握住右手的拇指，朝我做了個活動拇指的動作。

“啊！你動的是手指頭啊！”我大笑。擠眉弄眼翹起腳指頭，向着兒子勾了幾勾。

兒子反應敏捷：“啊，哈哈哈”！

笑聲裏，十幾年午睡的光陰生成一疊潔白的雲層，從窗外飄然而過。長大以後的兒子會離開我，繼續自己的午睡軌跡。我呢，咀嚼着楊萬里的名句“日長睡起無情思，閒看兒童捉柳花”，閒閒看定那一疊厚厚的雲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