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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鈕釦的愛情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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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琳然見到鄭小楠的那天,天格外熱。是夏天,週末。

一粒鈕釦的愛情日誌

從商場裏出來正值中午,她一無所獲,有些無聊,便登上十字路口的過街天橋,站在上面,四處眺望。渴了的時候,她買了一桶冰激凌,走到半腰處,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嘴裏填。

“小姐,請注意些。怎麼搞的!”

夏琳然聽到有聲音來自下面,就低頭往下看,這時才發現天橋下緊鄰人行道邊,一個穿白色T恤的大男孩兒像一尊雕塑正昂頭挺胸僵硬地立在那裏,一張俊秀白皙的臉正仰向她。

夏琳然兩頰粉紅,一路小跑地往下趕,來到對方面前的時候已有幾分喘了。

“先生,怎麼回事兒?我在上面吃,怎麼會掉到你的衣領上呢?”夏琳然一開口就把對方嗆得有些發懵。

“怎麼說話呢?你沒看今天風特大嗎?我這衣服還怎麼穿,你說怎麼辦吧?”對方怔了一下,很氣憤地迴應。

夏琳然收起遮陽傘,四下張望了幾下,笑了,是有風,像剛刮起來的,這時又沒了。要不這個問題怎麼解釋呢。

“那,那,我幫你洗了吧?”夏琳然再次說話的時候就收斂許多,連嘴巴也有些結巴了。

“算了。你幫我把剩下的廣告單給分發了吧。”男孩兒四處看了看,用手扯了扯後背被汗浸透的衣服有些無奈地說。

這時,夏琳然才發現這位高大英俊面容白皙的男同胞,此時懷裏正抱着一大堆紅色和黃色紙張的小廣告。

那個中午,直到十二點,夏琳然才把手裏的小廣告發完。坐在一旁休息的“男同胞”走過來,拍一拍她的肩膀說:“好妹妹,你家有孩子需要學習輔導嗎?”

夏琳然忽然愣住,呆滯許久後,臉上抽動了幾下,撲哧笑了——發了半天,她竟然不知道小廣告上面寫的什麼。

那個場景,有些蹩腳,但後來常常被夏琳然想起。走時,她才知道,站在面前的這位大男孩兒叫鄭小楠,在本城某個大學讀書,大三。

夏琳然再次見鄭小楠的時候,是一個週末。上次分手,鄭小楠問夏琳然大學學什麼專業,有工作麼,有沒有興趣到他那裏做一名講課老師。夏琳然沒有回答他。她總不能說自己是大學裏的一個逃兵吧。

思考了兩週後,夏琳然終於決定會一會他,因爲她覺得鄭小楠這人還挺有趣兒的。

那天,夏琳然早早起牀,然後手執一張寫有地址的紙片,搭車到大學城四處尋找一家叫“大學生學習輔導中心”的培訓學校和一個叫鄭小楠的老闆。在一家川菜館子附近的出租屋樓上,一間教室一間教室找過去,最靠裏面的一間教室裏,她終於找到了掛了簡陋牌子的“大學生輔導中心”。透過玻璃窗,她看見鄭小楠此時正興致勃勃口若懸河地給小孩子上數學課。

夏琳然至今仍然記得,那天,她穿白色的裙子,美麗得像個公主。她看鄭小楠的身樣子有些癡癡的,當鄭小楠發現她,然後迎出來時,她臉上的表情還僵在那裏。

後來,鄭小楠就把她請進去,好奇地上下把夏琳然打探半天,問,今天怎麼打扮成了這樣子,像個天使似的?夏琳然就很自然的把臉仰了仰,有些撒嬌地說,這樣子不更像一個老師嗎?

鄭小楠安排夏琳然做兩個年級的同步英語輔導,夏琳然很高興地答應了。

夏琳然再次來上課的時候,把鄭小楠拉到一邊小聲說:“怎麼搞的?就這幾個人?給我發工資,你吃什麼?”

雖說是“輔導中心”,鄭小楠的輔導班學生特少,三個班,每個也就七八個學生,還分開輪流上。

鄭小楠就笑了:“要是人多,我還會到鬧市區去發小廣告嗎?你可知道抓住了是要罰款的。”

那天走的時候,夏琳然答應幫鄭小楠,關於工資的問題以後再談。鄭小楠就感恩戴德的非拉夏琳然到一家大排擋吃飯。看着他小財迷的樣子,夏琳然突然想笑,卻笑不出來。

爲了顯示自己請客的誠意,鄭小楠那天把自己灌醉了,然後拍着桌子大聲說:“夏琳然,你記住。我鄭小楠早晚是要發的,等我當了大老闆,決不虧待你。現在,就是收再少的學生,我也要請你吃飯。以後,我們就是哥們了。”夏琳然聽得牙齒有些癢癢,不過鄭小楠的話挺感動人,忽悠得她後來差點掉眼淚。夏琳然只好說是,然後把頭點得如小雞啄米。

果真,回去後,夏琳然動用了所有的智慧和所有的關係,幫鄭小楠的“大學生輔導中心”做宣傳,拉生源。她請了教過自己小學的老師在學校裏發傳單,還發動一幫死黨,到各個小區裏張貼小廣告。弄得大家都以爲她是幕後老闆。

讓夏琳然沒想到的是,這些措施很湊效。再次見到鄭小楠的時候,她看見鄭小楠臉笑得像朵花。而夏琳然的嘴巴卻起了泡。

一個週末的下午放學,鄭小楠有些抑制不住的興奮,招呼輔導中心所有的老師出去吃飯。

那次飯,一直吃到晚上七點多才散了。鄭小楠在飯桌上對夏琳然說了無數的感謝話。

走時,鄭小楠執意要送,夏琳然推脫說不要,鄭小楠就一臉不高興。夏琳然甜蜜蜜說行的時候,鄭小楠才露出笑臉。

一路上鄭小楠說說笑笑,送夏琳然回家,到家門口轉身要走的時候,他不知道忽然想起什麼,竟然莫名奇妙地哭了。

夏琳然不太明白那次鄭小楠爲什麼會哭,後來問過他,可鄭小楠一笑了之閉口不答。交往久了,後來夏琳然才知道,鄭小楠一直有一個當大老闆的夢想。她的幫助,或許是讓他距離夢想更近了些吧。

鄭小楠後來一直說要好好感謝夏琳然。這讓夏琳然感覺很不爽。鄭小楠說,一直不知道怎麼感謝你,那請你吃飯吧。夏琳然就笑,說,我可不想再去海吃海喝了,吃肥了,本小姐嫁不出去怎麼辦?難道你管收留?鄭小楠就笑,說,好呀!沒人要,我收了。

夏琳然知道自己已經沉淪進鄭小楠的“事業”裏了,而鄭小楠有女朋友的傳聞,夏琳然是後來才聽到的,只是她很自信。

記得一次,夏琳然領鄭小楠到她爸爸的物流公司去玩,她爸爸親自對鄭小楠說:“如果你願意過來工作,我雙手歡迎。關於工資的問題,你來定。”這時,她就看見鄭小楠的眼神裏閃爍着激動興奮的亮光。

經過一個夏天、秋天和冬天的漫長洗禮,夏琳然覺得鄭小楠的事業像他們的`感情一樣,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轉年四月,夏琳然決定大幹一場,鄭小楠卻突然莫名其妙地決定關掉那家輔導中心。他打電話過來告訴她,夏琳然就一臉疑惑和不解。

夏琳然趕過去看他,宿舍門開着,她看見鄭小楠正坐在牀沿邊伏案撰寫自己的簡歷,一筆一劃,格外認真,一邊寫還一邊一本正經地和宿舍的弟兄商量着去廣州的事。

鄭小楠絲毫沒有覺察到夏琳然的出現。擡頭突然看到淚流滿面的夏琳然時,鄭小楠就有幾分震驚。他站了起來,搓着手說:“如果你不願意,那個店就交給你吧。反正你來之後,就沒怎麼拿工資。這就算是給你的報酬吧。”

鄭小楠的話剛說完,夏琳然就哭着用拳頭砸他的胸。夏琳然有些歇斯底里地吼:“你以爲我幫你就是在乎你的錢嗎?你忘了,你答應過我,沒人收留我的時候,你會收留我的?”

那天,夏琳然是哭鬧夠了才離去的。分別的時候,鄭小楠對夏琳然解釋說:“我的夢想是自己闖下一片天地,所以我不能留下。”

夏琳然就轉身反駁:“那只是你的藉口吧。”

夏琳然終於決定不再去看鄭小楠時,鄭小楠卻忽然打電話過來,說想在畢業前約夏琳然見最後一次面。

約會那天是四月末,傍晚,太陽西下,風吹得很兇,有絲絲涼意。鄭小楠從學校出來,裹着一件黑色風衣,而夏琳然穿一件嶄新的紅色風衣正站在大學城的一個路口等他。

他們並肩一路沿着街道前行。沉默的氣氛有些壓抑。走累的時候,他們在一個公交站牌前站定。夏琳然站在鄭小楠前面回望遠方,看遠處大學校園門口四散開來出去的學生,忽然就生出幾分別離的傷感,而鄭小楠則迎着風站立,朝向她,很近。

又是許久沉默後,夏琳然決定等返程的車來了後,坐上回家。

這時,夏琳然看見鄭小楠的風衣被風吹得向後抖動,而胸口處被風鼓開一個小口——那是衣領下第二顆鈕釦的位置。

不記得他們分手的時候,各自是什麼表情。夏琳然坐上公交車,一臉憂傷地往回趕,她沒有回頭看,她怕鄭小楠看見自己淚流滿面的樣子。

到家的時候,天已漆黑。她向母親要了針線,又飛奔出去。

她打車到大學城的時候,天已很晚。宿舍樓上早已亮滿了燈。她沒有上去,在宿舍樓下,大聲喚鄭小楠的名字,引來一宿舍樓的人探出頭來看。

在宿舍樓門口,她把鄭小楠的風衣脫下,然後藉着樓道灰暗的燈光笨拙地縫一顆鈕釦。

回去的路上,夏琳然一直在想着一個問題:種一粒愛情的種子,來年春天的時候,究竟會不會發芽?

夜的冷風在她下車的一瞬間,突然扯開了她胸前的風衣,她低頭看見自己紅色風衣的第二顆鈕釦處的位置空蕩蕩的,被風鼓起一個大口子。風灌進來的時候,她感覺胸膛冰涼冰涼。

那顆鈕釦是心臟的位置,她不知道,此刻,鄭小楠能不能感受到那顆紅色鈕釦帶來的溫暖。

夏琳然到自家樓下轉身上樓的一剎那,習慣性地回頭望了一下。這時,她忽然又想起鄭小楠送她回家的那個夜晚,莫名哭泣的場景來。

她想,鄭小楠是不是也種植過一粒叫愛情鈕釦的種子,是不是也像她那樣,在極力期盼着那粒種子能在春天的時候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