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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肚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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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三年饑荒時期人還小,已記不清飢餓的滋味,只記得母親每逢星期天總要開一聽肉汁黃豆燒菜飯,那軟酥酥的豆子和香噴噴的肉汁至今想起來還直嚥唾沫。

餓肚子散文

真正使我嚐到飢餓滋味的是下鄉吃返銷糧的那一年。本來圖們江邊的沙土地種植大豆是十分適宜的,可笑的是機械的 “農業學大寨”,非得將沙土地改成梯田插秧種水稻,沙土地上的梯田哪存得住水?秋後稗草長得比稻子還壯。我們只能一人拿把剪子挨個挑稻穗剪。第二年不要說交公糧,連農民自己的口糧都沒有了。

說起救濟糧,那是少得可憐的三、四百斤的玉米麪和高粱米。剛開始,誰也不會做玉米麪窩窩頭。記得輪到道遊做飯,他將玉米麪和上水後,也不發酵,洗了個塑料肥皂盒子,將玉米麪壓進盒子裏,然後倒出來硬繃繃地放在大鐵鍋邊上烤。這外面焦了裏面還是生的窩頭,是多麼難以下口。後來阿茲媽妮知道了,就來幫助我們做,發了面的窩頭要好吃多了。

那時幾乎頓頓是就着蘿蔔乾、腐乳,扒着每人分得的淺淺的一碗高粱米飯,這對於十七、八歲的小青年來說是怎麼也不夠的。加上集體戶豬喂不大,菜種不好,生活比社員還苦。

最先想起來解決飢餓的辦法是把扔在屋頂上的老菜葉用水泡了煮湯吃。記得插秧大忙季節是輪到阿遠燒飯,三點出工,他兩點就得起牀。當我睡眼惺鬆地盛了滿滿一碗菜湯在昏暗的燈光下吃着時,發覺嘴裏的菜葉怎麼都嚼不爛,拉出來一看,依稀是根布條,忙把大夥叫攏來,從碗裏又挑出好幾根,烏烏的菜葉顏色和布條顏色相仿,原來是近視眼的阿遠把一塊抹布全都切進了湯裏!

國慶節生產隊好不容易殺了頭豬,分到集體戶的肉是五斤半,每人不到四兩。可惜的是輪到獨生子小強做飯,他見油膩膩的豬肉怎麼也弄不乾淨,就倒了小半包洗衣粉泡着。待女同學下工回來見了,大吃一驚,趕忙拿到房後的溪水中去衝,然而煮出來的.肉湯還是直起泡沫。大夥兒罵歸罵,就着泡沫還是把肉都消滅光了。

笑話歸笑話,在餓肚子的歲月裏,集體戶的同學還是齊心協力地找食物充飢,勞動休息時,男生下河去摸魚,女生上山挖野菜,僧多粥少,仍無濟於事。飢餓催來了上海的“救濟品”,從餅乾到大頭菜,從卷面到年糕乾,無所不有。最受歡迎的要算炒麪粉。記得母親寄來炒麪粉的那一週,正碰上我趕車送糞。上午三車,下午兩車,一天五趟要經過集體戶門口。每次經過時,嗓子眼一下子繃緊了,飢餓感自腸胃向四處擴展,直輻射得手軟眼花兩腿麻!我趕忙奔進屋裏打開餅乾箱,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塞幹炒麪,幾次噎得張着大嘴喘不過氣來。不出一星期,餅乾箱便見了底。

秋收前個把月,爲防野豬偷吃莊稼,每晚要輪流到“窩棚”裏,敲鑼吶喊着去“守地”。若是晚上沒喊叫聲,讓隊長知道了一準捱罵。但有一個好處,允許就地燒烤新鮮的苞米吃。我們這幫飢漢往往吃得打飽嗝,滿嘴黑灰還不罷休。實在撐不下了,便引吭高歌。先從少年時代熟悉的歌曲“讓我們蕩起雙槳”開始唱,繼而唱革命樣板戲,唱語錄歌,實在沒什麼唱了,就向“黃色歌曲”靠攏。有一次我竟然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悠揚的歌聲在深山峽谷間迴盪,心裏別提有多舒暢。

唱着唱着,肚子又叫了,這回倒不是因爲餓,是苞米吃多了,趕忙爬起來到遠遠的田壟裏蹲着……

秋後,集體戶對門駐紮了機炮連。司務長是江蘇人,我們和他混得很熟,他見我們知青實在是可憐,因此借油借糧的事就漸漸的多了起來。說是借,其實也沒還過。後來,採取另一種辦法,我們發現軍馬吃的高粱米是一等的,我們吃的高粱米卻是等外的,盡是沙子。於是司務長叫了兩個小兵去扛了兩袋高粱米來換。這樣,表面上還算說得過去,以劣換優總比借了不還要好。但司務長佯裝正經地提出了條件:打起仗來,吃等外高粱米的軍馬可拉不動炮車了,得由你們吃了一等高粱米的知青來拉炮車了!說得我們直伸舌頭。

有一次解放軍搞憶苦思甜,連指導員請我們參加。低矮的土屋裏,窗洞口全蒙上了黑紙,連裏文書站在黑暗中悽慘慘地唱道:“天上佈滿星,月牙亮晶晶——預備齊!”底下便嗡嗡地跟着哼:“生產隊裏開大會,訴苦把冤申……”我已記不清訴苦的內容,只記得最後是吃憶苦飯。我捧着一大碗用麥皮和凍土豆做的憶苦飯,嚐了一口,酸溜溜、滑膩膩的,很爽快地進了嗓子眼,我便慢慢地一口一口往嘴裏送。坐在後面的林世國一碗已下了肚,站起身來走到前面又裝了滿滿的一碗。指導員用驚異的目光望着他,立馬向坐在會場上的所有戰士說:“對舊社會的恨,對新社會的愛,這階級感情、思想覺悟還是上海知青同志們更深、更高!在吃憶苦飯的態度上,我們的戰士,得向上海知青同志們好好學習學習。”指導員這一說,叫林世國十分不好意思,只見他紅着臉坐下,稀里嗦羅地吃着。我與集體戶的幾位夥伴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哪是覺悟問題啊?這是餓的!

春節回家探親,母親邀集體戶同學來聚餐。大家當着林世國的面又說起憶苦飯吃了一碗不夠,再去盛一碗的情景,個個笑得前仰後合。我見母親突然別過臉返身出了房間。我便跟進了廚房,只見母親抽動着背脊在哭泣。我醒悟到不該在母親面前談這些事,兩行熱淚不知不覺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