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酒醉後散文

老實巴交的三姑開始哭泣，在那個瀰漫着秋雨沁出絲絲涼意的小小村頭候車站，她是唯一用淚水爲我們餞行的親人。秋日特有的灰色傷感縈繞在我的心頭，它們沉重而壓抑，幾乎使我因淚水窒息而死。遠處的山迷濛而晦澀，就像我的未來一樣沒有溫暖、沒有色彩、沒有穩若磐石的重心……

（爲什麼要喝醉，爲什麼要讓那些辛辣的液體在我的血管裏綻放它們幽藍而有毒的花朵？我哭着、我笑着、我躺在牀上任我的靈魂飛出我的軀殼，在這個城市的夜色下眩暈着跳舞。月亮躲在雲層後面神祕着它的美麗，而我的嘔吐和我的酒氣則在以太陽般的熱度呼喚着那個愛如潮水將我層層包圍的男人。）

小表妹魏讕是整個秋日午後最燦爛的一道風景，她很高興地揮動着胖乎乎的小手在她母親（我的老姑）的懷裏扭來扭去，在她清澈如水，天真無邪的眸子裏閃動着對清新大自然的無限好奇。可憐的可愛的只有十三個月大的魏瀾小寶貝，表姐愛你，可是你永遠都不會擁有一個在田野裏瘋長的童年，在你將來的日子裏也不會有外婆的農家小院在你的記憶裏馨香嫋嫋，你母親對鄉村的背叛和對城市的執着註定你擁有一個城市戶口的父親和一個在鋼筋水泥間捕捉綠意的人生。也許有一天你會對我說：表姐，這不是悲哀而是幸運，要想真正擁有一座城市你就必須徹底遺忘你的故鄉。小小的表妹美麗的表妹你將來永遠都不能體會——在你十三個月大的時候，在長途汽車開進村頭候車站的時候，在你隔着汽車玻璃看着越來越遠的外婆和村頭那羣在樹下覓食的黃色小雞雛時，你“哇”的一聲哭了，表妹，那將是你一生中最真實的哭泣。

（夜在沉醉，酒精在燃燒，在這個城市裏我找不到方向。我要學會躲藏，避開那些上流名流的嘲笑和鄙夷，也要避開那些墮落頹廢的同情和引誘，在夜色的掩護下，我要成爲一名深不可測的蒙面殺手，殺掉燈紅酒綠和流彩的霓裳，殺掉杯籌交錯和骯髒的交易，然後脫下我的一襲黑衣穿上水晶鞋披上白紗衣去童話王國與我的王子翩翩起舞，好一支浪漫華爾茲！）

父親沒有來送我，午飯時他已喝醉。母親在車站與別人閒聊着，間或朝我這看上一眼。我知道我的父親母親都很愛我都非常在乎我，可是他們懷疑在這個物競天擇的社會，他們的女兒師範畢業後不當教師而去當什麼記者編輯能保險嗎能生活下去嗎？他們不支持我，他們的愛就是阻力，我深愛着他們而我對他們的愛就是動力，二者是矛盾的還是統一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再不願將父母遺棄在孤獨的站臺，我要在一座城市裏紮根生長然後讓我的父母親堂而皇之地融入那座城市，我們要長相廝守下去……在長途汽車啓動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見了母親的淚水和父親站在遠處爲我送行的身影……

（我不能將父母遺棄在孤獨的站臺！我的吶喊在翻騰的夜色中顯得空曠而悠遠。我捂住了雙眼讓淚水從指縫間汩汩流出，那是被酒精焚燒過後而噴涌出來的血液，它們透明、濃鹹而且純真。）

走吧，走吧，縱然心被離別的傷感浸滿，可是這顆心終究要面對外面那精彩而無奈的世界，它沒有太多時間去緬懷那些逝去的甜蜜時光，而站臺上蒼老的父母，卻要將車子遠遠地送出視線，然後流着淚互相攙扶着走下孤獨的站臺——回到家，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沉悶的空氣靜寂的黑夜彷彿是巨大的相框將兒女在家時的喜悅、歡樂和喧鬧永遠地鑲嵌在了裏面。

懷念父母。

我終於理解了父母爲什麼總在兒女轉身的那一瞬間流淚，因爲他們要給離別的兒女一個堅定的微笑，卻要把孤獨和思念和着淚水漫漫咀嚼，就着發鹹的日子，期待下一次團聚。

（房間中的燈亮了，黑暗畏縮在窗外顯得委屈而迷茫。有人輕輕擁住了我，他的手溫暖而溫柔，像接生護士的手一樣充滿了愛心和關切。這是一個讓人陶醉的懷抱，在這個迷人的夢境裏我不肯醒來——我看見一隻小船進入了港灣，不再畏懼風雨侵襲和惡浪撲打，它很安祥，所以它的呼吸輕柔得像在飛快樂得像在唱歌。多麼好的一個港灣，我好愛它的寧靜和寬容，好愛它在小船買醉後表現的忍讓、尊重和溺愛——夜色中的城市，有一盞燈亮了，那是他的愛在爲我導航。）

這個城市不肯接納我，它是第二個拒絕我的`城市。老姑和小表妹魏瀾都很遙遠了，她們的城市是我曾經魂牽夢縈地想當記者的地方，也就是我第一個嚮往的城市。在那個秋日的午後，伴着張雨生那首《我的未來不是夢》，我來到了這座城市，這裏沒有七大姑八大姨式的關懷也沒有魏瀾小寶貝那露出兩隻大門牙的可愛笑顏，只有一個我愛的他和一個個看起來也許會更遙不可及的夢想。一次又一次失敗一次又一次期待，人類的妄想症延續着，而我不在期待中爆發便會在期待中死亡。我的思維總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跳躍着前進，而我的人則剛剛學會在適者生存的環境中腳踏實地；我的明天也許會很美，而我卻在今夜喝的酩酊大醉；我想我會愛一個人愛到底除非他背叛我，而我卻嘗試着寫一種無拘無束放浪形骸的小說，在那些腐朽破敗的情節裏沒有什麼是永恆。

（我醉了，這很好，這是我找時間休息的絕好辦法。在半睡半醒間，我寫下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文字，以祭奠我此刻亂七八糟的心情。有些東西逝去了就不會再回來，如果哪一天有人問我：你的大學同學都已衣着光鮮桃李天下了，你後不後悔？我會告訴他：不同的生存狀態造就不同的人生，我的生活有些苦澀可我的笑容卻是最甜。）

我想我會執着下去。

沒有夢想生長的地方就不是我的城市，

沒有野草芬芳的地方就不是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