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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倒影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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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東西比如字畫、瓷器、傳統的手工藝品,存放的年代越是久遠就越顯示出其不凡的價值和積澱的內涵,那便成了古董或是文物,也便有人會出重金予以收藏。而有些東西比如以規範、規模,以統一標準成批量生產的工業製品,在風光、時髦、流行了一陣後,時間的砂輪就會打磨掉它的光環,使之黯然失色,失寵,也便成了累贅。

歲月倒影的散文

【縫紉機】

我說的是我家那臺縫紉機。如今,它孤獨無助地蜷縮在小房間的一角,一幅已經被女主人淘汰的牀單緊緊地把它包裹着,在它的上面同樣是一臺已經被淘汰了21寸的彩電,還有一些不被經常翻動的雜物。它本身具備的縫紉功能已爲櫃子的功能所替代。現在當我想起它注視它時,我能清楚地感覺到它的失落,它的哀嘆,甚至窒息。

曾幾何時,它是我家甚至是一個時代的寵兒。上朔30年它與手錶、自行車合稱爲“三大件”,是當時每個新婚家庭的必備,一個新嫁娘如果沒有這三件聘禮作嫁妝那是很沒有面子的,因爲缺少這“三大件”導致婚姻破裂的也不在少數。可以這樣說當時能擁有一臺縫紉機就如同現在擁有一輛汽車那般時髦。

在那個物質極端匱乏的年代,買東西光有錢那是不夠的,購食品要糧票,買衣服要布票,連火柴、肥皂都憑票供應。如“三大件”這般的緊俏貨得憑“工業券”。“工業券”一個家庭一年才發得幾張,一個大件起碼得十幾甚至幾十張“工業券”。所以想購齊三大件除了自己的積攢還得靠親戚鄰里的幫襯,要不就到“黑市”去重金購買。我家的那臺“蝴蝶牌”縫紉機就是我媽通過一年多的積攢和親戚的幫助才得以購置的。

我清楚地記得,媽很興奮地來信告訴我已經儲備了足夠的“工業券”。於是,我帶上錢,帶上足夠多的硬紙板、舊布頭,還帶上妻子當時的女朋友一定要小心侍侯的諄諄叮囑。從寧波坐了一夜的輪船趕往上海。在當時上海最大的第一百貨商店,和我媽一起千挑萬揀相中了它。而後,又千裹萬包千捆萬紮弄嚴實了。又用一根木棍千行萬步挑到十六浦輪船碼頭,又坐了一夜的輪船千辛萬苦才把它挑到了家裏。

陋室雖小,但縫紉機卻佔有核心的地位,它被放置在光線最亮足夠醒目日照卻夠不着的地方,妻子輕快地踩着縫紉機,用她靈巧的雙手縫製出了一個粉紅色帶裙邊的絲絨機套,陋室也因此蓬蓽生輝。那時它儼然是我家一個高貴的公主,享受着最好的待遇,非但一塵不染連我放一下茶杯都會遭到妻子的阻攔和白眼。星期天的下午,妻子就會掀開機套,端坐在縫紉機前,雙腳溫柔地輕踩踏板,一上一下地蠕動起來,彷彿腳踩祥雲。隨着悅耳的“嚓……嚓……”聲在陋室裏歡快地奏響,女兒的小衣小褲,她的外套裙子,我的長褲短衣就一件件問世了。好多次看着她專注地縫紉的時候,我就象欣賞一幅生動鮮活的圖畫,心頭就浮起絲絲的甜蜜。

時代的腳步匆匆,縫紉機成爲寵兒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很久,冰箱、洗衣機、彩電新的“三大件”很快就後來居上又取代了時代寵兒的地位,現今房子、汽車又成了每個家庭追求的時尚。以往的寵兒現在變成了被遺棄的累贅,只有那些在追求過程中的艱辛和滿足之後溫馨,還留存在記憶裏,每當回想起來的時候不免感慨,流行的時髦的並不一定就長盛不衰,質樸的平凡的也不見得就曇花一現。

【想起翻被頭】

翻被頭,這是寧波話,用書面話來說就是縫被子。現在,城裏還有家庭在翻被頭恐怕是鳳毛麟角了,絕大部分家庭都用上了被套,被套髒了,在洗衣機裏一滾,晾乾,把棉絮的四角塞進被套的四端,兩個人一人一頭抖落幾下,把拉鍊拉上,完事。

對於80後90後來說,翻被頭這活已快成“出土文物”了。那天我和妻子說起插隊時翻被頭的難處,,女兒在一旁驚奇地問:“什麼叫翻被頭?”在女兒的意識裏有時尚、流行、品牌、歌星,過去的那些艱辛、困苦,當然也包括樂趣是不明白的。

在我的腦子裏深深地印有外婆翻被頭的一幕。兒時,寄養在寧波外婆家。那是一個深宅大院,前有天井,後有小院,中有堂前間,住有8戶人家。冬日,暖陽融融裝滿天井時,外婆就會把睡髒了的被子拆開,在水井裏打上一桶一桶的.水,把被面、被裏漂洗乾淨。待要擰乾時,外婆就會叫上我,讓我緊緊拽住一頭,她在另一頭,各自反方向用力轉,直到碩大的被裏被擰成了油條般。然後,她支起三腳架,把竹竿的一頭架上,另一頭扛在我肩上,把擰乾了的被裏、被面晾在竹竿上,齊齊整整地撣平了,晾在天井裏,任暖陽漸漸地把它們給照幹。到日落時分,外婆就會在堂前間,擱起二塊門板,把還散發着陽光餘熱的被裏,棉絮、被面一一放平整了,套上頂針開始翻被頭。在斜陽的光輝裏,外婆上上下下反反覆覆引針穿線,慈祥而安寧。不一會,四四整整、有棱有角的被頭就翻好了。晚上,睡在剛翻過的被窩裏,股股暖流襲身,嫋嫋清香撲鼻。

在針線活中,翻被頭大概應該算是大型的比較累人的行當了。並且,好象還是衡量一個姑娘、媳婦手巧不巧的砝碼。誰家的姑娘、媳婦要是不會翻被頭,或是翻的被頭不四整,不熨貼,針腳歪歪扭扭參差不齊。那些年長的做外婆的人就會在私下非議:“這女人,十個指頭使排銷。”在外婆們的嘴裏我不至一次聽到過,她們這樣在議論隔壁牆門那個喜打扮,懶幹活,嘴又饞的小媳婦。

如果外婆們的這個標準能成立,那麼,我媽應該是個心靈手巧的好媳婦。因爲,我媽不僅會翻被頭,而且她翻被頭的技術含量高於外婆。外婆可以在堂前間架上二塊門板,把被裏、被面放平整了翻,而我家小,只有一張牀,媽在牀上翻被頭,只能把它們摺疊起來,半邊半邊,一頭一頭的來回折騰,翻出來的被頭照樣四整、服貼,針腳齊整。我曾經摟着媽很有自豪感地說:“媽,你翻被頭的技術比外婆好。”媽欣慰地拍拍我的小腦袋,“也是外婆教的。”

生活真像一個魔術師,猝不及防間就會演繹出一個驚喜抑或悲哀。那是我下鄉插隊後,當做飯、幹農活這些賴以維持生計的事剛勉強能夠應付後,被子髒了。要拆洗,就得翻被頭。人生地不熟,又不好意思去求人,那就自己幹。找二塊門板擱好,鋪好被裏、被面,套上頂針就上手。能夠擺弄鋤頭、鐮刀的手,抓不起眼的小針可是笨拙得很。一針下去,用頂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算把棉絮頂穿,沒翻幾下,不是針尖刺痛了左手,就是用力過猛針眼在頂針上滑落戳痛了右手。被頭沒翻好,血的代價已經付出了。想起看上去瘦小的外婆翻被頭時,穿針引線,節奏鮮明,是何等的順暢。我咬咬牙,擦乾血跡,忙乎了半個多小時,硬是把被頭翻完了。雖然,針腳似稻叢中游走的蛇,但畢竟是自己的“傑作”。到晚上睡覺,那被子睡着總是不舒服,不是那邊不貼肉就是這邊緊繃着,一腳蹬下去大腳趾居然被針腳套住了。那份鬧心和酸楚只有自知了。幸虧時間長了,人頭熟了,翻被頭的活都有勞大嬸、大娘了。

休息天,妻子晾乾了被套叫我幫一把。我不由問起她插隊時是誰翻的被頭,她說當然是自己翻的。我又問那男知青呢?她說有些人是拿回家讓母親翻的。說話間,二條被子她都已經把被套套好了。我深有感慨地說,那時要是有被套多省事啊。我有點感謝發明被套的那個人,但又有點遺憾和怨恨。

【我的“拜堂衣”】

剛一入夏,妻子便化了800多元爲我添置了二件雅戈爾短袖襯衫。其實,我夏天穿的體恤、短袖衫,在衣櫥裏多了去了,且都還八成新的。我不免埋怨她太奢侈了。誰知她柳眉一豎說:“現在不是過去,還怕穿不起。”她的這一頓搶白,不由勾起我對往事的記憶。

那是1982年,經過二年戀愛的我和她,已經是瓜熟蒂落準備要結婚了。買傢俱,購置“三大件”和必要的結婚用品,已經把我倆和我倆雙方父母的積蓄榨取殆盡了。而我婚禮儀式上要穿的“拜堂衣”卻還沒有着落。就像眼下時興新郎穿西裝,那時時興穿華達呢中山裝。但一件象樣的華達呢中山裝,在那時起碼得100多元錢,對每月僅42元工資的我來說,這一件衣服就等同於三個月不吃不喝。

人生就這麼一次風風光光的“小登科”,如若省了這件“拜堂衣”,於己,於親人總是一大遺憾。離擇定的黃道吉日一日近是一日,我急,她急,雙方的父母也急。急中生智,我想到了“救會”。說到“救會”現在的年青人恐怕會不明白。那就是組織10個人,也可以多一點,大家每人每月平均出10元或者20元湊一塊,就是100元或者200元,在當時那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可以用來救急。

“救會”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組織者可以“搖頭會”,就是第一個拿錢,其他人抓鬮確定拿錢的順序。那個時候錢對誰來說都比較緊缺的,在我的多方遊說下,在單位朋友的熱心幫助下,我總算組織到了12個人,救了一個240元的會。錢有了着落,接下來添置衣服也是個麻煩事。那時我們寧波僅有二百一個象樣點的商場,但可供挑選的服裝品種也很少,所以那時寧波人想添點可心、時新點的服裝都要往上海跑。於是,我和現在的妻子當時的未婚妻一同去了上海。記得乘的是輪船,工農兵18號,爲了省錢坐的是悶熱的5等艙,3元6角一張票。

一夜顛簸,黎明時分到達上海十六浦碼頭。在附近找了家點心店填飽了肚子,就慢慢地向南京路踱去。等到商店開門,我們光顧了上海第一百貨商店、上海服裝公司、培羅蒙等等許多大大小小的服裝店,也試穿了許多件華達呢中山裝,但看看價格都要150元左右,離我們的心理價位120元以下實在距離太大,一直下不了買的決心。就這樣我們從上午到下午,從南京東路一直逛到南京西路,終於在一家叫亨生的服裝店覓到了一件128元的華達呢中山裝,顏色深藏青,正是我喜歡的,一試穿也很合身,雖說已經超出了預算,但咬咬牙還是買下了。

這件華達呢中山裝,因爲貴,因爲來之不易,我平時是不捨得穿的,一直齊齊整整掛在衣櫥裏,只有在“做人客,拜菩薩”時才穿上它風光一下。可是,沒幾年它就被淘汰了。改革開放的春風一吹,工資收入在節節上漲,生活質量在步步提高,人們的衣着觀念也日漸轉變,從厚重到輕巧,從合身到寬鬆,從正規到休閒,服裝的款式、面料、風格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穿着的個性也越來越得到鮮明的彰顯。而我們寧波現在也已經發展成了服裝生產的大市,有了享譽全國乃至世界的知名品牌,還有了自己的服裝節。購衣添物要往上海跑,那已經成爲歷史了。

那件“拜堂衣”現在仍舊掛在我的衣櫥裏,有幾次爲貧困地區捐衣捐物時,妻子曾想把它給捐出去,但被我阻止了。我想留着它,它畢竟伴隨也見證了我人生中一段難忘的歲月。

【假領頭】

假領頭,這個名詞對於80後,90後肯定是陌生的,因爲它早就淡出人們的視線了。

那天,父親突然對我說,能否替他去買幾個假領頭。我一楞,女兒的臉上更是寫滿了疑惑和驚奇。我除了告訴父親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老皇曆了,現在根本就無處買,還頗費了一番口舌,直到拿出了一件襯衫作實例,連解釋帶比劃纔算滿足了女兒的驚奇欲。

假領頭,說白了就是襯衫的上半截,一個領子加二個可以套入胳臂的圈,正面有3粒鈕釦固定。穿上它,外面套上一件毛衣,把領子工工整整地翻出來,儼然裏面就是一件襯衫,真正的以假亂真。因爲它省布,所以又稱“節約領”。在我年輕時,很流行。通常,假的東西總是讓人不屑和厭惡的。比如,假冒僞劣商品,虛情假意,假言謊話。但假領頭是個例外,受到當時人們的青睞。據說,假領頭最早是精明的上海人想出來的。當時有許多人十分羨慕上海人,認爲上海人有錢,天天領頭筆挺換襯衫。假以時日方知那僅是個領頭在迷惑人的眼球。於是,它便風靡全國了。

在物質匱乏的上世紀中期,光有錢是買不到商品的,買糧食要糧票,買工業品要工業券,買副食品要副食品票,就連買一盒火柴也要憑票,買衣服當然要布票。而且,所有的票證都少的可憐,根本就不夠用。家中有一人添置了一套新衣褲,那第二個人即便有錢也得等到下一年發了布票,才能圓置新衣褲的夢。

人總是先顧及面子,再講究夾裏的。大量的布票都用在了添外套上,剩下的幾尺幾寸連買件襯衫都不夠。於是,假領頭以其省料而顯示了旺盛的生命力,頗受當時人們的青睞。它在春、秋、冬三季爲襯衫創造了休假,在功能和外觀上又等同於襯衫,毫不遜色。記得我最早的那個假領頭是母親用零頭碎布給我縫製的。領子是一色的湖藍,下面就色彩紛呈,正面、背面各領風騷。好在,翻出脖子的那一截是清一色,足以以假亂真。在我上中學時,母親給我買了一個“的確良”的假領頭,純白色,領子畢挺,我摸摸領角里面襯有尖圓的小塑片。穿上它,套上毛衣,對着鏡子我顧影自憐了好一陣。

稱假領頭爲“節約領”,還真是名至實歸。一來它省布省料;二來它延緩了襯衫的折舊;三來體積小,洗起來省時、省水、省肥皂。有了這些美處,這那個貧困的年代,想要它不風靡都難。

現在生活正在向小康進軍,假領頭早已揮手作別。可是,年邁的父親卻嫌襯衫穿着兩臂不活絡,憶起了當年的假領頭。這給我出了個大難題。上店鋪買,我估摸,碰上年輕的肯定會雲裏霧裏,如碰到年長的那一定會將我視作出土文物那般驚訝。我找了家裁縫鋪問是否可以製作,那妙齡女店主回答我,一是沒見過,二是沒那閒工夫工賺這錢。無奈中,我急中生智跟妻子說,要不就去買二件襯衫,把下半截給剪了,由她手工縫製一下湊合了。

這計劃最後是流產了,父親扔給我二個字“算了”。呵呵,我的老父親,你給我出了個難題,卻激活了對假領頭的記憶儲存,成就了我這篇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