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樹散文

江南的秋，總是在綠意與金黃的摻雜中。這樣的季節裏，我喜歡在秋葉飄忽的大樹底下散步。低頭俯視，腳底下鋪滿了一片片零落的黃葉；擡頭仰望，樹枝上的葉子還是綠意蔥蘢。噢，人生如秋！霎間，思緒如飄散的落葉，在秋風中紛零……

人的一生會有很多朋友，少年時有兩小無猜的兒時夥伴，青年時有志趣相投的知心友伴，中年時有相濡以沫的患難之交，到了老年還有守望一生的生死之交……生活離不開樹，同樣也離不開朋友。如果把愛人比做路，那麼朋友就是樹，人生只有一條路，但一條路上有多棵樹。

我很幸運，有那麼一羣曾經的同事妹妹們。其中雁雁比我小五歲，萍萍比我小六歲，小金比我小的更多，四十都不到。我與她們同事一場，與其說是她們的領導，不如說是她們的姐姐，她們就是我人生路上的姐妹樹。如今，我雖然退休離開她們，但是，因爲沒有間斷過聯繫，彷彿自己依然穿梭在她們中間。每當我閒時無聊下意識地拎起手機，腦中便會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一張張可愛的笑貌。當然，輕易我是不會去打擾妹妹們的，但她們時常會想到我，偶爾向我發出一串串關切的問語：“老班長，近來怎麼樣？”“周師傅，最近到哪裏瀟灑去了？”我就像跟領導彙報工作似地一一稟報。與妹妹們的交流發自肺腑，是內心真摯的表達，就像一杯純淨的白開水裏滴進了幾滴桔黃的橙汁，色味俱全；與妹妹們的交往簡單快樂，是平常自然的流露，恰似恬靜的生活裏飄來了幾朵歡快的浪花，神采飛揚。

五年前，雁雁來到我們部門時，我已經是一個擁有七十多號員工的部門主管，在部門裏負責績效考覈、服務質量、綜合管理等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務。自十八歲那年進入單位，我經歷了從話務員——班長——部門主管等工作歷程，箇中經歷的酸甜苦辣，使我對新員工總有一種憐惜和愛護之情，常常爲了幫班員說話而得罪領導。記得有一次，班員李某因值夜班打瞌睡導致系統自動關閉達2小時，我按班組規章制度作了處理，李某自己覺得無可非議。但領導認爲，作爲當事人出了事應主動彙報，而不是等着班長髮現找她才承認，這屬於態度問題。爲此我與領導發生了爭執，我認爲，規定裏並沒有指明主動與不主動的處理不同，這本身是制度上的漏洞，我們可以在今後的制度上作修正，而不能怪罪到班員頭上。當時，領導帶着訝異的神色注視了我半晌，最後無奈地搖搖頭，“你怎麼不跟我站在一邊，卻幫班員說話。”我一本正經地振振有詞，“她是我的班員，我不幫她說話誰幫。”

可是，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與雁雁的第一次交面竟是與她的淚臉相面。可能是我比較原則性的一句話，讓她深感委屈。當時我一時無所適從，心爲之一顫。從她淚眼朦朧的眸子裏，我彷彿望見當年那個被衆人指責的自己……

二十多年前，我進入有着上百號人員的班組，管理的模式除了嚴格，實在是有點偏左。每次在新員工轉正的評定會議上，要抓個壞典型供大家評議。我這人平時書生味十足，也許同事們想殺殺我的威風吧。那天我成了衆矢之的，彷彿是被批鬥的右派分子，有的評批我不虛心，有的說我自命清高，甚至有的直截了當指出我工作不認真……衆目睽睽之下我強忍住淚水，但是，在會議結束回家的路上，委屈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流淌不止。以前讀書時一直是被公認的好學生，現在一下子變成了批判的對象，這樣的教育方式與我在學校所遇反差懸殊，一時實難接受，我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眼中所見雁雁如同自己當年那般委屈的模樣，我不住地在內心審視自己是不是對下屬過於嚴厲。後來，當我和雁雁成了好朋友之時，她真誠地向我表白：那一次，是我誤解了你。其實，你對人一視同仁、做事大度公正，我服你！

兩年前，我退休離開單位的前一天，雁雁特意爲我精心自制了一份禮品——如意酥，預示我今後生活美滿、萬事如意。我與她在秋色迷離的黃昏時分，漫步在西子湖畔；夜裏，我們擠在一個被窩裏說着悄悄話，她緩緩地講述她的故事，我陷入了沉思。這個漂亮能幹、多才多藝的奇女子，有一副呱呱叫的金嗓子，是一個心靈手巧的好裁縫，還學會一門自制麪包的好手藝……上帝總是爲人打開一扇，又關上了一扇門，也許，聰明能幹的女人必將帶來命運的多舛。每一個人的故事都是一部書，雁雁的故事就是一部精彩動人的長篇鉅著，我思忖着，哪一天我一定要把雁雁的故事寫進小說裏。

與萍萍的交情少說也有十多年了，我們的交往像兩個講義氣的江湖哥們，我若有事求她，她定會有求必應，同時對我也毫不客氣。得知我退休後打算周遊各地，她趁機把自己的六十多歲的母親介紹我認識，以後的很多次出遊，都是我與萍萍的媽媽相伴而行。雲南、九寨溝、溫州、寧波，我與她母親一共出遊四次。萍萍說，把母親交給了你，我絕對放心。

與萍萍有個共同的特點——煲電話粥。有時難得在電話裏遇上，一聊起來非得有電話進來才能把我們打斷。你真難於想象，兩個女人之間會有那麼多聊不完的話題。記得有一次，單位組織到南京療養，旁邊坐着的都是其他不熟悉的同事，我和萍萍從上車開始拉呱，我一句她一句，中間不曾停歇，聊到最後，我突然環顧四周，發現人們都在打盹，只剩下我和萍萍的聲音在車內迴盪，才壓低了嗓門繼續和她聊天。

我離開單位後，原來手頭上最棘手的那塊服務質量工作有萍萍接管去了，當時，我還真爲她捏了一把汗，她也很有壓力，時常打電話來跟我交流取經。沒想到，如今她獨擋一面，把投訴處理工作做得得心應手，原來她自身就俱備了與用戶溝通的能力。

小金是個做事很認真的人，曾經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助手，可是，剛開始時，她連個Excel表格都不會製作。一次，她遇到一個難纏用戶，對方嗓門一響，自己已經嚇得無所適從，與對方三句二句就陷入了僵局，她當即把用戶甩給了我，這用戶我處理不好。我當時臉一沉，氣休休地回駁，你處理不好就扔給我，那我處理不好給誰去？話剛出口，我就有點後悔，哪個人生下來就什麼都會的呢？眼前浮現出自己當學徒時被人冷落的情景……

十八歲那年，我來到本單位長話班當接線員，懵懵懂懂的我怯生怯氣地跟着師傅接電話。有一天上晚班，因師傅不在，我只能跟着另一位師傅，那位師傅對我不聞不顧。當時的我感覺自己彷彿如地上一片孤零零的葉子，傻傻地坐在傍邊。那會兒我就在心裏暗暗發誓：以後自己成爲了老師傅，決不像她那樣冷落新員工。

如今，自己怎麼就忘了當初的誓言呢？這樣想着，我口氣軟了下來，好吧，我來處理吧。我當着她的面，接通了用戶電話，二三分鐘就把用戶搞定了。小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在以後的日子裏，小金在我的言傳身教下，各方面能力突飛猛進。

小金在我退休前，離開單位到了一傢俬營企業做管理，我尊重她的選擇，沒有刻意地挽留她。現在小金在新單位獨擋一面，財務會計樣樣上手。那天，她開着汽車來接我去她新單位參觀，那神氣的模樣真讓我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像雁雁、萍萍、小金這樣的妹妹們，在我工作的時候有很多，只是因爲人與人之間各自的生活圈子的不同，有時與一個人久未聯繫，這人就會在記憶裏也漸漸地退去，隨着時間的流逝，感情也隨之慢慢地淡化了。所以說，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友誼之樹的茁壯成長，需要我們用心呵護。正如奧斯特洛夫斯基所說：“友誼需要忠誠去播種，用熱情去灌溉，用原則去培養，用諒解去護理。”相信如果有一天，友誼之樹一旦又突然出現在面前，記憶的閘門便會隨時打開，心中的馨香照樣會泗溢散發。

有句話說得好，樹多了好依靠，朋友多了好走路。友誼是人生的調味品，人生路上的一個個知心姐妹，就如同一棵棵枝繁葉茂的姐妹樹，我一路走來，馨香滿懷。

漫步於林蔭道上，在江南的秋色裏，我在盡情地回味生命之秋的豐潤。眼前，一片秋黃的葉子在空中搖拽，它飄過了我的髮梢，落在了我的腳邊，我情不自禁地彎下身子撿在手中。不是說，每一片秋天的葉子都有屬於她的故事嗎？葉子啊，是不是你也想與我分享你的故事？